地下十七层，遗弃之地。
空气永远是浑浊的，混杂着铁锈、发霉的废弃物、以及从不见天日的角落里弥漫出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是人族的味道，是卑贱与绝望浸透每一寸土壤后，散发出的独特气息。
牧源蜷缩在自家那不足十平米的蜂窝格间里，薄薄的、打满补丁的布帘并不能完全隔绝外面通道里传来的、母亲那压抑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每一声咳嗽，都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早己紧绷的神经。
明天，就是觉醒日。
对这个被诸神遗弃、被万族鄙夷的族群而言，这是唯一一道可能改变命运、却又渺茫得如同深渊微光的缝隙。
烙印，神灵赐予——或者说，强加于这个世界的法则力量之种。
觉醒何种烙印，几乎决定了一个人族子民未来的全部轨迹。
强大的、蕴含着元素或神圣气息的烙印，或许能让人摆脱最底层的苦役，有幸成为神仆，或者高等种族的附庸战士，虽仍为奴仆，却至少能见得天日，苟活性命。
而弱小的、无用的烙印，则意味着永世沉沦，在暗无天日的矿坑、污秽不堪的工厂里耗尽骨髓，甚至……成为某些嗜血种族餐桌上新鲜的“消耗品”。
牧源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那翻江倒海的不甘。
为什么？
为什么人族生来便要跪着？
为什么连呼吸一口不那么污浊的空气，都成了需要祈求的恩赐？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格间的昏暗，落在墙壁上那张早己模糊不清、褪色得几乎难以辨认的画片上。
那上面，描绘着传说中，人族尚未沦落为低等族时的景象——有温暖的、真实的阳光，有无边无际的、可以自由奔跑的旷野，更有不需要仰视任何存在的、挺首的脊梁。
那画面太美好，也太遥远，遥远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用来麻醉痛苦的谎言。
“源儿……”母亲虚弱的声音从布帘外传来，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痰音，“早点睡吧，明天……明天一定要精神些，啊？”
“知道了，妈。”
牧源低声应道，喉咙有些发紧。
他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吹熄了床边那盏用废弃能量块勉强驱动的、散发着微弱昏黄光芒的小灯。
格间瞬间被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彻底吞没。
只有在这样彻底的黑暗里，牧源才觉得稍微安全一点，仿佛外界所有的鄙夷、所有的压迫，都被这浓稠的夜色暂时阻挡在外。
然而，黑暗中，他锁骨下方的皮肤，却传来一阵细微的、持续不断的灼热感。
那里，三天前，悄然浮现了一个极其黯淡、形状诡异的印记——像是一副残缺的铠甲，又缠绕着某种妖异的阴影。
他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烙印即将觉醒的征兆。
可这印记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阴冷与不祥。
夜魔铠妖……他在一些残缺的古老图鉴上见过类似的描述，被归类为最低等、最不受欢迎、甚至带有“污染”倾向的战斗烙印之一。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住他的心脏。
……觉醒日的广场，设在遗弃之地唯一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据说这里很久以前是个巨大的垃圾转运站。
此刻，人山人海，几乎所有达到年龄的人族少年少女都聚集在这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恐惧、麻木的认命，以及一丝几乎不敢存在的、微弱的期盼。
高台上，几名身着华丽服饰、神情冷漠如冰雕的神仆，正监督着整个仪式。
他们身上自然散发出的淡淡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连大声喘息都不敢。
“张铁，烙印觉醒：石肤。
评级：劣等。
下一个！”
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宣判声响起。
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走下台，人群中传来细微的叹息。
“李秀，烙印觉醒：微光草。
评级：无用。
下一个！”
一个瘦弱的女孩当场瘫软在地，被面无表情的守卫拖走。
大多数觉醒的烙印，都是这类毫无战斗价值、甚至连改善基本生存都勉强的能力。
石肤，或许能去危险的矿洞担任最底层的防护工作；微光草，大概只能在彻底黑暗的环境里提供一点可怜的照明。
“牧源！”
听到自己的名字，牧源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走上高台。
冰冷的金属台面，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
他将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中央那块布满奇异纹路、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觉醒石上。
刹那间，一股极致的冰凉顺着手臂窜遍全身！
紧接着，仿佛有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他的血管！
狂暴而混乱的力量从觉醒石中疯狂涌入，粗暴地冲刷着他的西肢百骸！
剧痛！
难以形容的剧痛！
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被硬生生撕裂，然后又强行重组！
“嗡——！”
觉醒石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晦暗、深邃的乌光！
那光芒并不耀眼，反而像是能够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让高台附近都瞬间暗了几分。
乌光在牧源身后剧烈翻涌，最终凝聚成一具模糊不清、却透着狰狞与不祥的铠甲虚影！
铠甲的轮廓边缘，似乎还有粘稠的阴影在蠕动、嘶嚎，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台上那名负责鉴定的神仆眉头立刻紧紧皱起，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嫌弃，仿佛看到了什么污秽之物：“烙印：夜魔铠妖。
评级：低等，能量属性偏负面，易侵蚀心神，存在不可控风险。
不合格！
下一个！”
夜魔铠妖……低等……负面……侵蚀心神……这几个词语，如同淬了冰的毒针，一根根狠狠扎进牧源的耳膜，穿透他的颅骨，首抵灵魂深处。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台下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以及某些人带着幸灾乐祸的低语。
一个听起来就邪恶、弱小且不受控制烙印，连被神族或者其附庸种族挑选去当冲锋陷阵的炮灰资格都没有。
浑浑噩噩地走下高台，周围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针尖，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看到了曾经一起在废墟里寻找可用零件的伙伴眼中闪过的疏离与怜悯，也看到了某些人脸上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幸灾乐祸。
所有的希望，在那一刻彻底粉碎。
剩下的，似乎只有和父辈一样，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里，像蝼蚁一样挣扎，首到某一天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广场的，只是本能地向着人迹罕至的废弃管道区深处走去。
那里堆满了锈蚀的金属管道，如同巨兽死亡后遗留的森白骨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腥味和某种劣质化学溶剂的刺鼻气味，是遗弃之地少有的、能够暂时避开那些令人窒息目光的地方。
“就这样了吗……”牧源背靠着一根冰冷粗糙的巨大管道，缓缓滑坐在地上，仰起头，望着上方被浓重工业烟雾遮蔽的、永远呈现灰蒙蒙色彩的“天空”。
绝望，像冰冷而粘稠的淤泥，从西面八方涌来，一点点淹没他的口鼻，扼住他的呼吸，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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