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转身先行，春桃惴惴不安地凑到崔夫人身边，低声急道：“夫人……我不知怎的，有点心慌。”
崔夫人抚了抚她的肩，语气轻柔：“好孩子，别自己吓自己。
当时池边除了你和锦瑟，可还有旁人瞧见了什么？”
春桃摇了摇头。
崔夫人笑意更深了些：“既然没有旁人看见，那便只是各自陈述罢了。
大小姐是嫡出的姑娘，心胸宽广，便是问几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退一万步讲，纵然有什么误会，只要侯爷看在二小姐的面上不点头，她便动不得你。”
崔夫人是姜映浅的生母，姜峥的侧室。
她柔婉似水，从不见她扬声说话，眉眼总是弯着，语声也总是轻轻缓缓，一副心平气和、与世无争的模样。
姜映浅容貌像极了她，生得娇美柔弱，性情更是乖巧，最懂得如何温言软语哄得父亲舒心，也因此多年来深得偏爱。
崔夫人这番话，像给春桃喂了颗定心丸。
她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衫，这才低着头出了门。
一入和宁堂，春桃便感受到一股不同往常的威压。
她跪地开口：“奴婢春桃，见过侯爷、大小姐。”
姜映微并未作答，只从容端过手边的姜枣茶，垂眸轻吹氤氲的热气，方徐徐饮下一口。
这份异于往常的从容镇定，反而让堂内的空气愈发凝滞。
姜峥凝目注视着女儿这一连串举动，心头不由得掠过一丝惊诧。
这孩子今日的神态和举止，怎么如此不同往日？
举止不同到罢了，更不像一个刚刚十五岁少女该有的模样。
莫非是落水之后，真的受了惊？
一片寂静中，姜映微终于将视线投向跪伏在地的春桃：“春桃，抬起头来。”
春桃慢慢抬起头。
“你方才看见我推二妹妹落水？”
“是，奴婢看见了……哦？
看见了？”
姜映微语气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你既坚称亲眼所见，那便细细道来，我是用哪只手推的？
推在妹妹身上何处？
是肩，还是背？
我当时是站立推搡，还是弯腰所致？
妹妹落水姿势是前扑还是后仰？”
春桃心中咯噔一响：大小姐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
即便真是大小姐推的，当时场面混乱，谁又有谁能将这些细微末节记得一清二楚？
她猛地想起崔夫人先前的叮嘱：不能犹豫，说话不能支吾，显得心虚。
于是她强自镇定：“回大小姐的话，当时情况紧急，奴婢确实没注意到那么多细节。”
“好一个‘没注意细节’。”
姜映微缓缓站起身，向前迈了几步，看着跪伏在地的春桃。
“那你倒告诉我，你究竟注意到了什么？
你口口声声指认我推二小姐下水，却连最基本的情形都说不出来。
莫非你所谓的‘亲眼所见’，就只剩‘大小姐推人’这五个字？
还是说，你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就敢信口雌黄，污蔑主子？！”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春桃顿时冷汗涔涔。
情急之下，她慌忙抬头望向姜峥，急声喊道：“侯爷明鉴！
春桃没有受人指使……绝无此事！”
姜峥眉头微蹙，面露迟疑。
他自然清楚春桃是映浅的贴身丫鬟，此事再追问下去，只怕难以收场。
他摆了摆手，语气略显疲惫：“罢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爹爹也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浅浅……也不过是想要个镯子。
往后这类事情，尽量避免就是了。”
“父亲且慢。”
姜映微蓦地转身，首首望向姜峥。
这一眼清冷如雪，竟让姜峥心头为之所慑。
“父亲，您常年治军，最讲究实证。
若军中有人举报同袍违反军纪，却说不清时间细节，只会以‘没注意’、‘记不清’搪塞，您会采信这等空毫无凭据的指认？”
姜峥一听她搬出治军之道，一时语塞，竟无法作答。
“春桃今日所为，实在令人心寒。
主子落水，第一时间不想着主子安危，反而处心积虑编造谎言，挑拨离间，企图让父亲冤屈亲生女儿。
今日她敢诬陷主子，明日她就敢祸乱侯府。
府中上下若皆有样学样，日后还有何规矩体统可言？
锦瑟，掌嘴，让她记住构陷主子的后果。”
春桃一听“掌嘴”二字，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侯爷开恩！
大小姐开恩！
奴婢没有撒谎！”
她慌忙叩头，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
“事到如今，还要嘴硬。”
姜映微声调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锦瑟，执行。”
锦瑟应声上前，毫不迟疑地抬手。
清脆的掌掴声在和宁堂中响起，一声接一声。
姜峥静坐原处，看着眼前这一幕，终究未曾出言阻拦。
他或许心存偏袒，但女儿此刻惩戒的终究只是个下人。
既然她要立威，那便由她去吧。
若有朝一日真的嫁给晋王作王妃，这些管理下人的门道，她早晚要学。
想到这里，姜峥站起身，语气略显疲惫：“差不多就行了，莫要因此伤了姐妹间的和气。”
姜映微静立于堂中，目送父亲转身离去的身影，目光渐沉。
那一瞬，眼前忽然浮现出前世的碎片。
她凤冠霞帔，嫁与晋王，成为晋王妃，后又一步步登上后位。
父亲那时欣慰的笑容仍历历在目。
他殷殷叮嘱，语重心长：“阿微，姜家的荣耀系于你一身，你要谨言慎行，做一个贤后，好好辅佐陛下。”
父亲啊父亲。
您可知晓，我最终被废、幽死紫极观的凄冷结局，您最娇宠的那个小女儿，从未少递过一刀一剑。
您若知道这一切，会作何感想？
既然重活一世，她岂会真的轻易放过每一个欺她、谤她、负她之人。
——傍晚时分，一顶青呢轿子在侯府正门前稳稳停下。
轿夫躬身掀帘，一公子自轿中缓步而出。
他身披玄青色羽缎斗篷，领口缀着一圈灰貂风毛，愈显清贵冷峻。
甫一落地，他便径首朝府内走去。
早有下人疾步上前，恭声道：“二少爷，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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