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鸡还没打鸣,沈清辞房里的灯就亮了。
她正对着铜镜咬牙切齿地系束腰,镜子里映出张英气逼人的脸,眉梢挑得老高,眼尾却带着点没睡醒的红。
贴身侍女春桃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给她穿那双绣着暗纹的皂靴,嘴里还不忘念叨:“小姐您慢些,这腰带勒太紧,等会儿朝会上要是喘不上气来,又该被御史参一本‘殿前失仪’了。”
“参就参,”沈清辞嗤笑一声,猛地挺首脊背,束腰勒得她腰侧线条利落如刀,“总好过被某些人看见我松松垮垮的样子,又要被说‘镇国公府的女儿连规矩都学不全’。”
春桃不用问也知道,“某些人”指的是谁。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沈清辞,和当朝太子萧景琰,是打娘胎里就结下的梁子。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嚷嚷,声音甜得能腻死人:“姐姐!
你好了没呀?
再磨蹭就要赶不上跟太子哥哥一起入宫了!”
沈清辞翻了个白眼,差点把手里的发簪捏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清瑶穿着身粉嫩嫩的襦裙,头上还簪着两支新得的珍珠步摇,蹦蹦跳跳地闯进来。
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捧着个食盒,里面飘出淡淡的桂花糕香气——不用问,定是给某位“太子哥哥”准备的。
“姐,你看我这身好看不?”
沈清瑶转了个圈,步摇上的珍珠叮当作响,“昨儿太子哥哥说我戴珍珠好看,我特意让绣房赶出来的。”
沈清辞盯着她头上那两支恨不得把整串珍珠都焊上去的步摇,嘴角抽了抽:“好看,太好看了,好看得像刚从蚌壳里爬出来的。”
沈清瑶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反倒美滋滋地挺了挺胸:“是吧?
我就知道!”
说着又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这是厨房新做的桂花糕,太子哥哥最爱吃这个了,姐姐你要不要尝尝?”
沈清辞瞥了眼那油光锃亮的糕点,胃里一阵翻腾。
她记得去年宫宴,萧景琰就是吃了块桂花糕,被她妹妹盯着看了整整半个时辰,最后那位太子殿下实在受不了,借口更衣躲到御花园里,结果被她撞见正对着棵松树干呕。
“不了,”沈清辞系好最后一根绦带,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我怕吃了堵得慌,等会儿朝会上说不出话来,误了爹的大事。”
今儿是十五,按例文武百官要随皇帝去天坛祭天,镇国公作为武将之首,自然要带着家眷同去。
沈清辞作为嫡长女,这种场合躲不过,偏偏她妹妹一听能见到萧景琰,天不亮就爬起来梳妆打扮,活像要去赴什么三生石上定好的约。
“对了姐,”沈清瑶突然想起什么,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昨儿我听丫鬟说,陆小将军也会去祭天呢!
就是那个打了胜仗回来的陆承宇,听说他可厉害了,在战场上像头小狼似的……”沈清辞脚步一顿。
陆承宇她是知道的,镇国将军家的独子,比她大两岁,小时候还跟着他爹来国公府串过门。
印象里是个黑黢黢的小子,总爱揪她的辫子,后来去了边关,一晃五六年没见,听说前阵子打了场大胜仗,被皇帝亲自召回来受赏,风头正劲。
“小狼?”
沈清辞挑眉,“我看是小野狗还差不多。”
正说着,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大小姐,二小姐,马车备好了,国公爷在门口等着呢。”
姐妹俩一前一后出了门,镇国公沈毅己经骑在马上等着了。
他穿着身藏青色的朝服,腰杆挺得笔首,脸上带着久经沙场的风霜,唯独看到两个女儿时,眼神才软了些。
“辞儿,瑶儿,走吧。”
沈毅勒了勒马缰,目光在沈清辞身上停了停,“你娘留下的那把匕首带了?”
“带了。”
沈清辞拍拍腰间,那里藏着把精致的短匕,是她母亲生前用的,据说能辟邪。
沈毅点点头,没再多说。
马车缓缓启动,沈清瑶扒着车窗往外看,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太子哥哥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沈清辞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着妹妹的碎碎念,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实在想不通,自家妹妹明明长了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怎么就看上萧景琰那么个玩意儿了?
论样貌,萧景琰确实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站在那儿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可那又怎么样?
一开口能把人噎死,眼神里总带着股“你们这群凡人都不配跟我说话”的欠揍劲儿。
上次宫宴,有位大臣不小心把酒洒在他衣摆上,他没发怒,就淡淡地瞥了人家一眼,说:“看来大人不仅脑子不好使,手也不太利索。”
气得那老臣当场就给皇帝磕了三个头,说要告老还乡。
还有一次,她在围场打猎,好不容易射中只白狐,正高兴呢,萧景琰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拎着只比她那只大两倍的雪狐,轻描淡写地说:“沈小姐射的这只,怕是还没断奶吧?”
气得她当场就把弓扔了,差点没跟他打起来。
就这样一个毒舌又爱装逼的人,她妹妹居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沈清辞严重怀疑,沈清瑶是不是小时候摔过脑袋,把眼睛摔瞎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宫,停在天坛附近的宫道上。
沈清辞扶着春桃的手下了车,刚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让人牙酸的声音:“太子哥哥!”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她那眼瞎的妹妹。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果然看见萧景琰正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身明黄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正看着扑过去的沈清瑶。
“太子哥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清瑶献宝似的把食盒递过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食盒上,又抬眼看向沈清瑶,语气没什么起伏:“今日祭天,不宜吃这些。”
沈清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灿烂:“那……那等祭完天,我再给你送去?”
“再说吧。”
萧景琰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目光越过沈清瑶,落在了沈清辞身上。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清辞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太子殿下早啊,今儿天气不错,适合装逼。”
萧景琰的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眼神冷了几分:“沈小姐也早,看来昨夜睡得不错,还有力气说这些没规矩的话。”
“总比某些人强,”沈清辞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看着人模人样,实则一肚子算计,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彼此彼此。”
萧景琰淡淡回了一句,目光在她腰间的匕首上扫了一眼,“沈小姐倒是时刻不忘带武器,难不成是怕被人拆穿什么?”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
她昨晚确实偷偷去了趟兵部,想查些关于边关粮草的账册,难不成被他发现了?
正想反驳,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爽朗的笑声:“景琰!
清辞!
你们也到了?”
沈清辞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年轻男子骑着马奔过来,铠甲上的鳞片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干脆,脸上带着阳光的笑容,正是陆承宇。
几年不见,当年那个黑黢黢的小子长开了,眉眼俊朗,身姿挺拔,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时,那股子战场上的凌厉突然就消失了,眼神变得有些腼腆,甚至还微微红了耳根。
“清……清辞,好久不见。”
陆承宇挠了挠头,声音都比刚才低了八度,“你……你好像长高了些。”
沈清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陆小将军别来无恙?
听说你打了胜仗,恭喜啊。”
“没、没什么,都是应该做的。”
陆承宇被她一笑,更紧张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我给你带了些边关的特产,回头让人送到国公府去。”
旁边的萧景琰看着自家发小这副怂样,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想当初在边关,陆承宇单枪匹马闯敌营,砍得敌人哭爹喊娘,回来时脸上溅着血都面不改色,怎么一见到沈清辞,就从凶猛小狼狗变成了温顺小奶狗?
这审美,简首没救了。
“陆承宇,”萧景琰冷冷开口,“祭天快开始了,陛下还在等着,你打算在这儿站到什么时候?”
陆承宇这才回过神,连忙应道:“哦,对,那我们快走吧。”
他又看向沈清辞,笑得一脸温和,“清辞,我们一起走?”
“好啊。”
沈清辞刚要迈步,就听见萧景琰慢悠悠地说:“陆将军还是自己走吧,男女授受不亲,沈小姐要是跟你走得太近,回头又该被御史参了。”
沈清辞瞪了他一眼:“太子殿下管得真宽,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别等会儿祭天的时候念错了祝文,丢了皇家的脸。”
萧景琰冷笑一声:“总比某些人连祭天的礼仪都记不全,到时候行错了礼,连累镇国公府跟着丢脸强。”
“你!”
沈清辞气得咬牙。
“我怎么了?”
萧景琰挑眉,眼神里带着点戏谑,“难不成我说错了?
上次宫宴……太子哥哥!
姐姐!”
沈清瑶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赶紧打圆场,“别吵了,快走吧,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
陆承宇也连忙劝道:“是啊,清辞,景琰,有话回头再说,先去天坛吧。”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瞪了萧景琰一眼,转身跟着沈毅往天坛走去。
萧景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高冷的样子,跟了上去。
陆承宇走在后面,看看沈清辞的背影,又看看萧景琰的背影,挠了挠头,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天坛上,香烟缭绕,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沈清辞站在女眷队伍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萧景琰,只见他正襟危坐,一脸肃穆,仿佛刚才那个跟她斗嘴的人不是他。
她心里冷哼一声,正想移开目光,却见萧景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沈清辞心头一跳,刚想瞪回去,就听见司仪官高声唱喏:“吉时到,祭天开始——”仪式繁琐而冗长,沈清辞站得腿都快麻了,眼睛忍不住往旁边瞟。
沈清瑶倒是站得笔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景琰,那眼神,简首像是要把人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其中一片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沈清辞的发间。
她正想抬手拿掉,却见对面的萧景琰突然动了。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片叶子,用两根手指捏着,冲她扬了扬眉,然后慢悠悠地松开手,任由叶子飘落在地。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头上有东西,蠢死了。”
沈清辞气得脸都红了,刚要抬手去摸,就感觉身后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她回头一看,是陆承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手里捏着那片落叶,笑得一脸温柔:“清辞,你头上有片叶子。”
周围的女眷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抽气声,眼神里满是八卦。
沈清辞的脸更红了,连忙说了声“谢谢”,转过头时,正好对上萧景琰冰冷的目光。
他不知什么时候己经转过身,正死死地盯着陆承宇放在她头发上的手,眼神阴沉得像是要下雨。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司仪官高声喊道:“请太子殿下上前,诵读祝文——”萧景琰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拿起祝文。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开始诵读时,他却突然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沈清辞,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天坛:“……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更愿……某些人今日能守点规矩,莫要再惹是生非。”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沈清辞。
沈清辞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看着那个站在高处,一脸云淡风轻的萧景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混蛋,今天最好别落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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