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暴雨如注。
林峰骑着那辆二手电动车，在回家的路上艰难穿行。
他的“家”，是城中村里一处逼仄到极致的一居室。
吃、睡、拉，全在一个房间。
道路狭窄颠簸，豆大的雨点砸在头盔上，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林峰刚送完最后一单。
这一单，能拿到三十块钱的远程补贴。
三十块，够他啃三天的泡面加馒头。
车把上的电量显示只剩最后一格，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催促着他本就焦灼的心。
“滴…滴…滴…”这催命符般的提示音，在轰鸣的雷声间隙里，格外刺耳。
裤腿早己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倒灌，他全身没有一处干爽。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林峰刹住车，颤抖着手掏了出来。
手机屏幕布满裂纹，水珠模糊了字迹。
“哥，医生又在催住院费了。”
短信来自远在江川老家的妹妹，林秀。
她才十八岁，高中毕业就进了小县城的超市当营业员，只因家里太穷。
三个月前，母亲突发脑溢血，耗尽家财在大城市做了手术，如今只能在县城医院维持。
照顾母亲的重担，全压在妹妹稚嫩的肩上。
林峰盯着那行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眶滚烫。
他飞快地打字回复。
“知道了小妹，钱的事你别管，哥来想办法。”
发出短信，他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刚把手机塞回口袋，电话又响了。
本地号码。
林峰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知道是谁。
仅仅犹豫了三秒，他划开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一个粗野嚣张的男声带着戏谑传来。
“林峰，我亲爱的小兄弟，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林峰把手机拿远了些，对方的声音震得他耳朵生疼。
“豹哥，钱我正在想办法，您再宽限我几天……三天了！
你那笔钱己经逾期三天了！”
豹哥打断他，声音里的笑意荡然无存。
“我己经给过你三天时间。
我问你，钱呢？”
林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
“豹哥，真的……我工资还没发，我……我他妈不想听你这些废话！”
豹哥的咆哮声穿透雨幕。
“月薪三千五，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去卖血还是去卖肾？”
“老子告诉你，我的人查过了，你妈在你老家县城人民医院吧？
脑溢血，啧啧，真是个麻烦的病啊。”
一股寒气从林峰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豹哥！
你别动我妈！
这事跟她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豹哥的声音变得阴冷。
“老子再给你最后三天。
三天后，我要是见不到钱，我就让我手下那帮兄弟去你老家医院，好好‘探望探望’老人家。”
“你知道的，我那帮兄弟手脚没个轻重，到时候不但路费得你出，万一不小心，碰掉了什么管子……嘟…嘟…嘟…”电话被挂断。
林峰举着手机，僵在原地。
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己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这六万块，是他母亲手术时借的高利贷。
本金五万，三个月利滚利，变成六万。
六万，三天！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他麻木地收起手机，拧动车把。
电动车发出一阵不甘的呜咽，向前冲了几米，彻底没了动静。
电，耗光了。
林峰从车上下来，倾盆的雨水瞬间将他浇得更加透彻。
他仰头，望着不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灯火，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遗弃在阴沟里的老鼠。
这城市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他只能推着沉重的电动车，一步一步往前挪。
路过一个快收摊的菜市场，角落里，一位大妈在雨篷下处理着当天卖剩的菜。
“烂菜叶子，一块钱一把！
拿回去喂猪喂鸡都行！”
林峰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今天一天，他只吃了一个馒头。
他走了过去，看着那堆发黄、蔫掉，甚至边缘己经开始腐烂的菜叶。
这就是他今晚的晚餐。
他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张被雨水浸透的一块钱纸币，递了过去。
“来一把。”
大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混杂着同情与鄙夷。
她没说什么，麻利地用草绳捆了一大把，塞到他手里。
分量比别人的多了不少。
林峰提着那把湿漉漉、散发着馊味的烂菜叶，站在昏暗的路灯下。
手里这把，是连猪都不吃的菜。
这一切，就是一场荒诞的戏剧。
而他，是那个最可悲的小丑。
堂堂物流专业毕业的本科生，为什么活得这么辛苦？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龈渗出血腥味。
一切都是因为没钱！
如果他有钱，母亲就能住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药！
如果他有钱，就不用看任何人脸色，更不用被豹哥那种人渣威胁！
他看着手里这把廉价的烂菜叶，仿佛看到了自己卑微如尘土的命运。
他要赚钱。
他要赚大钱！
这个念头像一粒被踩进泥里的种子，在绝望的浸泡下，竟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林峰将那把烂菜叶塞进快递箱，重新扶住沉重的电动车。
他推着车，朝着那片没有灯光的城中村走去。
城中村的巷子，比他想象的更黑，更深。
没有路灯。
只有远处高楼透来的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湿漉漉的地面，和墙壁上斑驳的霉渍。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被雨水浸泡后的酸腐气味。
电动车沉重得要命，每推一步，车轮都与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推着车，拐过一个堆满垃圾桶的转角。
“……妈的，这鬼天气，那小子能跑哪去？”
一个粗哑的男声，从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
林峰的身体瞬间绷紧。
不是说再给三天么？
那狗日的豹哥，电话里是麻痹自己，人己经派到家门口堵他了！
林峰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
他下意识松开电动车，整个人闪进更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沉重的电动车失去支撑，“哐当”一声砸在积水里，溅起一片污水。
“什么声音？”
粗哑男声警觉地喝道。
“过去看看！”
两道手电筒的光柱猛地扫来，在黑暗的巷子里来回晃动。
该死！
林峰暗骂一声，再也顾不上那辆破车，转身就跑。
巷子不长，几十秒就能冲到头。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风声、雨声，还有身后越来越近的叫骂和脚步声。
他冲出了黑暗的巷口！
一脚踏上宽阔的柏油马路！
刺眼的白光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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