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日下午三点十七分，林序的指尖在笔记本电脑触控板上划出精准的弧线。
Excel表格里，艺术节筹备组成员名单正以0.5秒的间隔闪烁着绿光——这是她用条件格式设置的提醒功能，当系统检测到单元格内容符合预设规则时就会触发。
此刻，"摄影组"那一栏的空白处，正像一颗等待填补的牙齿，在整个表格的咬合结构里显得格外突兀。
"艺术节组委会第三次会议纪要.docx"的窗口被她缩小到屏幕右上角，宋体西号字的"人员分组原则"条款清晰可见：各小组需包含至少一名策划类成员与一名技术类成员。
林序的食指在触控板边缘轻轻敲击，这是她计算概率时的习惯性动作——根据她整理的47名代表资料，摄影组目前己有两名技术型选手，理论上需要搭配策划类成员的概率是100%。
"林序！
这里！
"周然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学生会办公室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中激起涟漪。
林序抬头时，正看见闺蜜抱着一摞A4纸朝她快步走来，帆布鞋在水磨石地面上划出轻快的声响。
周然的马尾辫随着步伐左右摇摆，发梢扫过胸前挂着的工作证，塑料外壳上"活动部干事"的烫金字在夕阳下反光。
"刚从打印店抢回来的分组草案。
"周然把纸张重重拍在林序的桌面上，压得笔记本电脑屏幕都震颤了一下。
她弯腰时，林序注意到她T恤领口沾着片枫叶形状的纸屑——这很符合周然的风格，永远像刚从某个热闹现场匆忙赶来。
林序的目光立刻聚焦到文件抬头的"机密"水印上。
这是她上周特意设计的模板，采用5%灰度的Arial字体斜向排列，既符合学生会文档规范，又能有效防止拍照泄密。
然而此刻，这份本该严谨的草案却被周然用荧光笔涂得像幅抽象画，各种箭头和感叹号在纸面上交战。
周然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将笔记本电脑转向自己："让你见识下我的秘密武器。
"她飞快地按下Alt+F11组合键，VBA编辑器窗口瞬间弹开。
林序瞥见代码窗口里熟悉的绿色注释：Sub AutoFillCandidates() 修改条件格式规则避开策划类成员检测 With Sheet1.Range("D:D").FormatConditions(1) .Formula = "=AND(COUNTA(D:D)＞0,NOT(ISNUMBER(FIND(""策划"",D1))))" End With 自动填充备选名单 Sheet2.Range("A2:A4").AdvancedFilter Action:=xlFilterCopy, _ CriteriaRange:=Sheet2.Range("D1:D2"), CopyToRange:=Sheet1.Range("G2"), Unique:=True End Sub"你看摄影组。
"周然的指甲点在文档第三页的某个位置，"原来定的是张昊，结果他突然要去参加物理竞赛集训。
"林序的心沉了一下。
她的大脑自动调出张昊的资料卡片：高二（3）班，摄影社副社长，曾获市青少年摄影大赛银奖。
更重要的是，他在去年校庆活动中展现出的严格时间观念，完美契合林序对项目搭档的期待值。
"现在需要从备选名单里补一个策划类的。
"周然突然压低声音，用肘部轻轻撞了撞林序的胳膊，"我帮你看过了，备选池里有三个符合条件的。
"她飞快地翻动纸张，指甲在"李梦琪""王梓轩"和"林序"三个名字上依次划过，"你猜组委会倾向于选谁？
"林序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没有落下。
她的日程表在脑海里自动展开：九月十五日艺术节启动仪式，九月二十日提交初步方案，十月一日前完成素材收集......如果加入摄影组，意味着她需要在现有排期里插入至少七个协作节点。
最理想的方案是和张昊搭档，他们可以提前制定详细的分工表，将风险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
"当然是选你啊。
"周然突然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可是咱们年级公认的计划表——哦不，规划大师。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模仿着某些同学给林序起的绰号。
林序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就像不喜欢别人翻动她笔记本时发出的沙沙声。
那些用不同颜色笔迹填满的日程格子，对她而言是对抗无序世界的盾牌，而非供人调侃的谈资。
"我己经加入了文案组。
"林序把视线转回电脑屏幕，刻意让语气保持平稳，"根据组委会章程第三款，每个成员最多参与两个小组。
"她的鼠标指针精准地停在"摄影组"的空白单元格上，那里依然闪烁着等待填充的绿光。
"文案组那边我帮你协调过了。
"周然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像解开了某个复杂的绳结，"王老师说你能力强，可以身兼数职。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和学生会指导老师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时间显示是昨天晚上十点零三分——正是林序按照生物钟准备入睡的时刻。
林序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注意到截图里周然发了个"拜托拜托"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林序说想挑战一下自己"。
这句话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精心维护的逻辑体系上。
"我什么时候说过......""嘘——"周然突然把手指按在林序的嘴唇上，温热的触感让林序下意识地后仰。
学生会办公室里，负责分组协调的文艺委员正拿着U盘挨个询问各组进度，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就当帮我个忙嘛。
"周然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林序的耳朵说的。
她呼出的气息带着草莓味口香糖的甜味，混杂着打印墨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怪的组合，"摄影组要是凑不齐人，我这个活动部干事就要被部长骂了。
"林序的目光越过周然的肩膀，落在办公室另一侧的饮水机旁。
那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接水。
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印着相机图案的黑色T恤——是周为。
他接完水转身时，林序看见他右手食指上那枚银色尾戒在灯光下反光，和那天踩脏她规划表的运动鞋颜色惊人地相似。
"文艺委员过来了！
"周然突然用胳膊肘顶了顶林序的腰，同时飞快地抓起桌上的分组草案，"快！
在她过来之前把名字填上！
"林序的大脑瞬间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指令占据：理性告诉她应该拒绝这个计划外的安排，而周然焦急的眼神却像某种情感勒索，让她的拒绝卡在喉咙里。
文艺委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然己经把笔塞到了她手里，笔尖悬在"摄影组"成员那一栏的空白处，距离纸张表面仅有0.3厘米。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的光斑正缓慢移动，此刻恰好停留在"林序"两个字上。
她突然想起初二那年合作板报，周然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把画笔塞进她手里，粉笔灰在阳光下飞舞如金粉。
那天她们用圆规画出的向日葵至今还贴在教室后墙，周然当时说："你的规划+我的创意=完美组合。
"可此刻笔尖的重量却完全不同，墨水在重力作用下正缓慢渗进纸张纤维。
她的风险评估矩阵在脑海中展开：搭档组合 按时完成率 质量风险 协作冲突概率林序+李梦琪 92% 低 12%林序+王梓轩 85% 中 8%林序+周为 ？
高 76%光斑移到表格第三行时，打印机再次发出预热噪音，像在为某个未知结果倒计时。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周为端着水杯从饮水机那边走过来，经过她们桌子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林序只听见"哗啦"一声，冰凉的液体溅在她的手背上，紧接着是纸张散落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
"周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睡意，像是刚从午睡中被惊醒。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擦拭桌面，银色尾戒刮过金属桌角发出"叮"的脆响。
当他俯身捡分组草案时，目光突然定格在林序的笔记本屏幕上——概率公式在绿色背景中若隐若现：P(A∩B)=P(A|B)·P(B)=[P(B|A)·P(A)]/P(B)周为挑了挑眉，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尾戒。
他的手指划过林序的笔记本电脑触控板时，屏幕上的Excel表格突然滚动起来，光标在混乱中停留在"摄影组"的空白单元格里。
夕阳透过百叶窗的光斑恰好落在"周为"的名字上，而那支被周然塞进林序手里的笔，恰好在此刻落下。
墨水在纸上晕开的瞬间，林序看见周然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
"搞定！
"周然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欢迎加入摄影组，我的规划大师！
"林序低头看着纸上那个突兀的签名，笔尖的墨水还在缓慢扩散。
她的名字旁边，不知何时己经多了另一个名字——周为。
两个名字并排躺在表格里，像两个被迫站在一起的陌生人，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捆绑进同一个命运节点。
窗外的夕阳正好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名单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林序突然想起初中物理课上学过的双缝干涉实验——当两条原本独立的光线相遇，就会在屏幕上形成相互干扰的图案。
她看着自己和周为的名字在那些条纹中若隐若现，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仿佛某种精心校准的仪器，从这一刻开始出现了无法修复的偏差。
周为还在为刚才的"意外"道歉，他的声音在林序听来遥远而模糊。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纸上未干的墨迹，那里的温度似乎比别处要低一些，像一块突然冻结的湖面，倒映着她失控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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