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卧龙村，寒风刮得更紧，从土墙缝隙、破旧窗棂里钻进来，带来刺骨的冷意。
林涛家那间低矮的土屋里，唯一的光源是炕桌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王秀兰的咳嗽声比白天更急促了些，中间夹杂着压抑的、让人心惊的闷响。
林涛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茬子糊糊，走到炕边。
“妈，趁热吃点。”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母亲。
王秀兰勉强吃了几口，就摇了摇头，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蜡黄。
“没……没胃口，小涛，你吃吧，你正长身体……”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赶紧用手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林涛放下碗，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心沉到了谷底。
母亲的病，不能再拖了。
前世就是在这个冬天，母亲咳血加重，村里赤脚医生束手无策，又没钱去县里大医院，最终……“妈，明天我去找找赤脚医生，再开点药。”
林涛的声音有些发紧。
王秀兰缓过气，无力地摆摆手：“别……别花那冤枉钱了，老毛病，挺挺就过去了。”
她看着儿子紧蹙的眉头，努力想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却显得更加苦涩，“就是……苦了你了，和你爹……”提到生死未卜的丈夫，她的眼眶瞬间红了，赶紧别过头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刻意拔高的议论声，是几个村民收工路过。
“听说了吗？
张队长发话了，年底算工分，谁家欠账不清，别说分粮，连稻草都不给！”
“这不是逼死人吗？
林家嫂子病成那样……嘘！
小声点，让张队长听见……”声音渐渐远去，但留下的寒意比窗外的风更冷。
王秀兰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小涛，那抚恤款……咱要不就别……妈，那钱本来就是该给咱家的！”
林涛打断母亲，语气斩钉截铁，“这事您别管，我有分寸。”
他不能让母亲再担惊受怕。
张富贵的报复，果然开始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不留情面。
安顿母亲重新躺下，林涛吹灭了煤油灯，躺在冰冷的炕席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
黑暗中，母亲的咳嗽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锉刀，反复磨砺着他的神经。
贫困，疾病，欺压……这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
但他知道，破局的关键，在于知识和行动。
他仔细回想着前世关于这个时期的信息。
1975年底，县里确实会有一个围绕“农业学大寨”精神，鼓励农业技术革新的宣讲活动，王技术员这类人会成为香饽饽。
而卧龙村这片盐碱地，最大的问题在于土壤结构和作物选择。
种植耐盐碱的作物，比如……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几种适合本地气候的品种，以及改良土壤的一些土办法——这些在几十年后是常识，但在眼下，无疑是破天荒的。
还有苏瑶……她此刻在知青点，适应得如何？
那个叫陈建国的知青，似乎对她有些过于关注了。
正思忖间，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叩”声。
林涛警觉地坐起身：“谁？”
“林涛哥，是我，小凤。”
外面传来林小凤压得极低的声音，“你开下门，我……我给你们送点东西。”
林涛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披上棉袄，轻轻拉开房门。
一股冷风灌入，林小凤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闪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
“给，”她把布包塞到林涛手里，声音依旧很轻，带着跑过来的急促喘息，“这是我爹前两天去公社换的鸡蛋，还有一点红糖。
给秀兰婶子补补身子，别声张。”
布包里传来鸡蛋圆润的触感，红糖的甜香隐约可闻。
在这個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这简首是雪中送炭。
“小凤，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林涛想推辞。
“拿着！”
林小凤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婶子病着，你需要力气。
我……我走了！”
她不等林涛再说什么，转身又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中，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少女的清新气息，证明她来过。
握着手里温热的鸡蛋和带着甜意的红糖，林涛站在门口，望着漆黑一片的村庄，心中五味杂陈。
有张富贵这样的恶霸步步紧逼，也有像林小凤这样善良的村民暗中相助。
这冰冷的寒夜，似乎也因为这一点微小的善意，透进了一丝暖意。
但这点温暖，还远远不够。
他关上门，将鸡蛋和红糖小心放好。
母亲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似乎睡着了。
林涛重新躺下，眼神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明天。
明天他就要开始行动。
首先要找个机会，接近王技术员。
冬小麦的苗情，就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
他必须尽快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只有这样才能打破僵局，获得话语权，才能弄到钱给母亲治病，才能应对张富贵的打压，才能……有资格去靠近那个让他两世牵挂的人。
潮声己近，他不能再等了。
寒夜漫长，但少年心中燃烧的火焰，正试图驱散这无边的黑暗。
卧龙村的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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