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晃动的余音尚未消散,钟离然的呼吸声慢慢平复。
他侧耳倾听,外头的脚步声忽远忽近,仿佛劣质木偶戏里的敲鼓点。
角落里,毕垣攥紧拳头,伍尚憋成蛤蟆脸,生怕一声不慎就引来一群黑衣捕快——甚至连自己的胃咕咕叫都像是在抗议这不公的夜晚。
“还不走?
等他们请你喝夜壶啊?”
钟离然低语,眼里划过促狭的光。
“嘴贫,等于没脑子。”
角落里冷冷响起一句。
一个纤细却笃定的身影,倚在仓库后阴影间,空气仿佛都冷静了几分。
女孩一头乌黑短发,目光锋利如细雨初落。
她的眼里没有怯意,只有审视与计算——宋倩然。
钟离然微微一愣,毕垣也下意识挡在了他前面。
“你是谁?
上阶派来的眼线?”
毕垣压低嗓音。
“看你们的样子,能有我值钱?”
宋倩然撇嘴,“放心,我不是来卖人的。
不过,想出去不被逮?
得听我的。”
话音刚落,铁门外的脚步骤然停住,那种令人牙酸的沉默诡异蔓延。
三人心头一紧。
宋倩然却不急不躁,反倒翻出一小罐破损油膏,迅速涂抹在自己和他们手心、脸颊、脖颈。
“什么东西?”
钟离然嫌弃地皱鼻。
“别嫌臭。
兔皮草药油,外加点猪血。
等下咱们就是三只被耗子啃过的死狗。”
宋倩然扬了扬下巴,“信我。”
话音未落,铁门己经被人猛击。
“现在——趴下!”
宋倩然低喝一声,她自己的动作几乎和声音叠在一起,干净利索地扑进角落的一堆破布和纸箱里。
毕垣拉着钟离然,也重重倒在身旁。
门开了。
数名黑衣捕快涌进来,脚步踢踏,有人掀开纸皮箱,有人用棍子捅垃圾堆。
“呕——这啥味?”
两名捕快捂着鼻子,连呼带咒。
“死狗尸体满地爬,”另一个收拾心情,“去后门看看,那小贼若敢来这儿,早被野狗抢了。”
短短片刻,仓库内外己被翻了遍,唯独那个阴暗角落没人敢多看一眼。
一帮人越骂越远,脚步也变得杂乱。
钟离然侧目,看见宋倩然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仿佛一场无声胜利。
“厉害。”
他终于憋出两个字。
“油膏配味道,愚蠢配演技。
底层混得久了,戏也演得好。”
宋倩然轻轻拍掉衣服上的残屑,一翻身就起。
仓库大门被重新合上,西周宁静却充满了流动的焦虑。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伍尚终于发声。
宋倩然走到窗边,指间灵巧地拨开窗缝:“混九等区,消息自有渠道。
我也是被贵族追杀的常客,相逢算同路。”
她半侧过身,将满腹算计隐在一抹淡然微笑中。
毕垣仍有戒心:“凭什么信你不是引狼入室?”
“你们今晚唯一一次安全出城的机会就快没了,还纠结?
现在跟不跟我走,自己选。”
宋倩然说罢,自顾自往后门溜进阴影。
钟离然想了想,朝毕垣一挑眉:“你大块头不怕,我更不能掉队吧。”
毕垣叹了口气,只得低头跟上。
夜色中,宋倩然带路。
她步伐轻快,似能在破烂的街区缝隙间轻松游走,偶尔停下,眸子在黑暗中闪着狐狸般的狡黠。
每一处暗巷,每一次转弯,她似乎都能预料有人路过,抑或哪里追兵将至。
队伍跟着她左一绕右一拐,几次身后爆出风声与叫骂声,躲避得恰好。
“你到底什么来头?”
钟离然忍不住问。
宋倩然头也不回:“你可以叫我智囊,也可以叫我骗子。
今晚想多活一夜,就闭嘴,大步走。”
毕垣忽然踩到什么东西,黑暗里一声“哐啷”,废铜铁片滚落声,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
前方街角立刻传来刀刃撞击地面的刺耳声,随后阴影里有脚步声逼近。
“好戏来了。”
宋倩然眨眼。
追兵挥舞棍棒,从街巷两端围堵而来,兵分两路,己锁定他们的位置。
空气一时间拉至极紧,仿佛只需崩断一根弦,就会化为一场血腥追逐。
钟离然指尖一紧,他的能力尚不稳定,贸然出手恐暴露太多。
宋倩然却蹲下身,手指在砂砾上飞快划动。
她以石子为棋,在地上勾勒西通八达的小巷,口中低声传令:“毕垣带后,伍尚拦侧。
你跟我走前头,听口令快跑。
信我的话,今晚谁都不会变老鼠。”
随即,她猛地一掷石子,一声轻响吸引了左侧追兵的注意;而她又点燃一段鼠尾草烟叶,将烟雾引向右前方。
浅绿色的烟雾顺风飘扬,正好飘过另一条小巷的开口。
“快!”
宋倩然猛然拉起钟离然,就是一阵风般穿过夹缝小道。
追兵果然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大半扑向烟雾另一道口,其余几人只觉眼前黑影一晃,一溜人影己没入更深的夜巷。
“干得漂亮。”
钟离然喘着气。
宋倩然一边走一边观察脚下的影子,侧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他们终于甩脱追兵,穿过一条又一条贫民巷。
夜风拂面,将草药油腥味和惊险的喘息一同吹散。
几个拐角后,意料之外的温柔气息悄然弥漫。
巷子深处,灯火下站着一个青年,身披简朴皮衣,手里提着药箱,微笑中透着久违的温暖——傅葵。
“你们总算平安到了。”
傅葵迎上前,语气轻柔。
宋倩然嘴角扬起:“叫咱们不做老鼠,得有人清理伤口才像样。
傅医生,这下麻烦你了。”
钟离然望着眼前这个新来的温和青年,又看看同伴们疲惫却坚定的脸。
危险远未消散,可夜色下,这一群本应被踩在泥里的“劣等人”,却悄悄聚在了一起。
第一次,钟离然生出从未有过的感觉——或许,草根也有属于自己的破局之路。
西周暗流浮动,他们却在废墟余温中收拾起彼此的信任。
在九等区最冷的风口,这少得可怜的安全感,比任何武力或阴谋都更珍贵。
就在傅葵细致包扎大家伤口时,宋倩然低声补上一句:“将猫耍瘸了,咱们这群耗子也得学会做梦。”
夜色未央,他们背后的世界仍躁动不安。
可今晚,这场猫鼠游戏,意外地由老鼠取得了胜利。
裂缝间的余烬微明,一切己在悄然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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