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的夜晚,寒意刺骨。
几堆篝火在黑暗中跳跃,投下摇曳的光影,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冷。
囚犯们蜷缩在火堆旁,靠着彼此微弱的体温和那点可怜的热源取暖,镣铐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谢翩翩靠坐在冰冷的枷锁上,毫无睡意。
胃里那点野菜汤带来的微弱暖意早己消散,饥饿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晰。
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活跃,如同上紧了发条。
她回想着刚才那碗难以下咽的野菜汤。
味道确实糟糕,但关键在于缺乏调味和油脂。
如果能找到一些野花椒、野山椒之类的香料,或者……哪怕只有一点动物油脂,味道都会提升好几个档次。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官差们围坐的火堆。
他们正在烤制干粮,偶尔还有人拿出私藏的肉干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那香气顺着夜风飘过来,对饥肠辘辘的囚犯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看什么看!
老实待着!”
一个面相凶恶的官差注意到谢翩翩的目光,恶声恶气地呵斥道。
谢翩翩立刻低下头,心里却盘算开来。
这些官差,尤其是那个王头儿,是实际掌控他们生死和行程的人。
一味地对抗或者乞求显然不行,必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今天野菜汤的成功(在她自己看来是成功的)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赵小五的态度松动,王头儿那若有所思的一瞥,都说明了这一点。
她需要将这种“价值”持续下去,并且让它变得更为明显。
“水……明天得想办法多弄点水。”
她小声嘀咕。
清洗野菜、煮汤都需要水,光靠赵小五偶尔发善心给的那一点远远不够。
“姐,你说什么?”
旁边的庶妹谢莹莹小声问。
她是二房的女儿,今年刚满十二岁,经过白天的事情,她对这位变得“奇怪”的嫡姐产生了一丝模糊的好奇和依赖。
“没什么,快睡吧,保存体力。”
谢翩翩低声安抚,心里却有了计较。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队伍再次启程。
谢翩翩仔细观察着沿途的植物,不再仅仅局限于辨认可食用的野菜。
她看到一种叶片肥厚、形似菠菜的植物,尝试着掐了一点汁液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涩味,但似乎无毒。
她悄悄记下特征。
她注意到一种结着红色小浆果的灌木,鸟儿正在啄食。
她冒险摘了一颗,用舌尖极轻地碰了一下,一股极致的酸涩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过了一会儿,舌根却泛起一丝微弱的回甘。
“可能是山楂的野生变种?
或者……醋栗?”
她不确定,但记下了位置。
她还发现了一些疑似野葱、野姜的植物,虽然数量稀少,但都是宝贵的调味料来源。
休息时,她不再仅仅采集灰灰菜和马齿苋,而是尝试将新发现的“野菠菜”(她暂时命名)和少量野蒜一起煮。
这次,她特意向赵小五多要了一点水,仔细清洗,希望能减少土腥味。
瓦罐再次架起,炊烟袅袅。
这次煮出来的汤,颜色更深一些,味道依旧苦涩,但因为多了“野菠菜”的微涩和野蒜的辛香,口感似乎……丰富了一点点?
至少谢翩翩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她依旧率先品尝,然后鼓励家人食用。
谢林氏看着女儿毫不犹豫地喝下那颜色可疑的汤水,心都揪紧了。
但看着女儿虽然消瘦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再看看其他家人因为这点热汤而稍微恢复的一丝丝生气,她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接过了木勺。
味道依旧难以恭维,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官差们依旧冷眼旁观,但谢翩翩敏锐地注意到,王头儿看向她这边瓦罐的次数,比昨天多了一次。
赵小五在分发少量饮水时,给她的时候,似乎……手没有那么紧了?
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下午路过一条小溪时,队伍照例短暂休息取水。
谢翩翩眼尖地发现溪边石头缝里吸附着一些田螺!
个头不大,但也是难得的蛋白质来源!
她立刻行动起来,顶着枷锁,费力地用木棍去捅,用手去抠。
动作笨拙,效率低下,还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泥水,但她乐此不疲。
“谢氏!
你又搞什么名堂!”
王头儿骑在马上,皱眉喝道。
他对这个不安分的“疯丫头”有点不耐烦了。
“王头儿,是田螺!
能吃的!
煮汤很鲜!”
谢翩翩抬起头,脸上沾着泥点,笑容却格外灿烂,带着一种纯粹的、发现食物的喜悦。
“田螺?
那玩意儿腥得很,有什么吃头!”
王头儿嗤之以鼻。
“处理好了就不腥!
加点野花椒去腥提鲜!”
谢翩翩争辩道,手里还紧紧攥着几个好不容易抠下来的小田螺。
王头儿看着她那执拗的样子,哼了一声,没再理会,打马走到前面去了。
算是默许了?
谢翩翩心中暗喜,更加卖力地摸起了田螺。
虽然戴着枷锁效率极低,最后也只摸到了十几个,但对她来说,这己经是巨大的收获。
晚上扎营,谢翩翩的“谢氏特调野菜田螺汤”升级登场。
除了常规的野菜和野蒜,这次还加入了十几个吐沙不彻底(时间不够)的小田螺,以及她白天冒险采集到的几粒野花椒。
瓦罐咕嘟咕嘟地响着,一股混合了野菜清香、田螺腥气和花椒微麻的、更加复杂难言的气味弥漫开来。
这味道……比纯野菜汤更“有冲击力”了。
官差们有的首接捏住了鼻子,有的表情古怪,像是在看什么稀奇。
赵小五看着那罐颜色更加浑浊的汤,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谢家人面面相觑,看着瓦罐里那些黑乎乎、奇形怪状的田螺,和漂浮着的深色野花椒,迟迟不敢动手。
连最大胆的谢莹莹都缩了缩脖子。
“尝尝!
这个肯定比之前的野菜汤好喝!
有荤腥!”
谢翩翩给自己盛了一碗,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汤。
嗯……田螺没吐净沙,有点牙碜。
腥气还在,但野花椒的麻味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掩盖和提味作用。
味道依旧很“原始”,很“荒野”,但比起纯野菜汤,层次丰富了不少,至少有了点“荤腥”的感觉和一丝微弱的“鲜”味。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开始笨拙地用树枝抠田螺肉吃。
虽然肉少得可怜,但那种实实在在的、属于动物的口感和味道,让她几乎热泪盈眶。
在她的带动和“荤腥”的诱惑下,家人们也陆续尝试起来。
味道确实古怪,田螺肉也吃得磕磕绊绊,但热乎乎的汤水下肚,那一点点螺肉和脆嫩的茎叶,好歹提供了些实在的嚼劲和不同的风味。
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这己经算是难得的“美味”了。
连祖母都默默多喝了几口汤,虽然依旧没说什么。
王头儿远远看着谢家人围着那罐“杂烩汤”,虽然表情依旧痛苦,但确实在吃东西,而且那个谢大小姐似乎……吃得还挺香?
他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
这个谢家大小姐,好像不完全是疯癫。
她似乎真的认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胆子很大,为了口吃的,什么都敢往嘴里送。
这种人在流放路上,说不定……真能活得久一点?
他开始有点理解赵小五为什么会对她偶尔行个方便了。
一个能自己找食吃、减少队伍死亡率的囚犯,总比那些需要时刻操心、动不动就饿死病死的强。
谢翩翩没留意到王头儿心态的微妙变化,她一边吸溜着汤,一边看着远处暮色中黑沉沉的丛林,心里盘算着:明天,得想办法搞点真正的“硬货”了。
木薯在哪里呢?
还有折耳根……听说那玩意儿味道很刺激,不知道家人受不受得了……要是能抓到只山鸡或者野兔就好了……她舔了舔嘴唇,对明天的“探险”充满了期待。
野菜汤只是开始,她的“岭南美食探索之旅”还长着呢!
而她的家人们,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一种“好日子还在后头”(恐怕是更加艰难和古怪的“好日子”)的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夜色中,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谢翩翩坚定而充满渴望的脸庞,也映照着官差们若有所思的目光。
这趟流放之路,似乎因为这个“不一样”的囚犯,开始泛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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