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下的阴影尚未散尽，苏霁寒指间的血渍还带着昨日灾祸的余温。
他蹲在碎瓦堆里，凝望那本沾染灰尘的古籍，仿佛能从斑驳字迹中嗅到冥冥天命的气息。
细雨无声，落在他的发梢、衣角。
他缓缓站起，手指不自觉地在掌心按压，沙粒嵌入伤口，痛楚提醒着他还活着。
唐坤就在身旁，来历未明的市井游侠，一脸油滑笑容，却不曾相言半句虚假。
“兄弟，能撑到这一步，算你狠。”
他眨眨眼，目光飘向废墟远端，“这些年头，市井虽乱，命还得自己攥紧。”
苏霁寒没应，只微微颔首。
他望着落雨中残破的村道，心头涌动着难以言明的孤寂。
昨夜的仇怨尚未洗净，命途荒芜。
但他己别无退路，只能向前。
踏过泥泞小径，二人缓步走向城镇边缘。
沿路柴门紧闭，死气沉沉，偶有农贩低头推车，避之如瘟。
苏霁寒冷眼观形，心知家族之祸己成旧事，世人皆避，唯市井中藏着活路或险途。
唐坤忽然按住他的肩，低声道：“别看明面风平，其实暗里都盯着你。
昨夜那场祸，动静太大。
你身边这本古籍，沾了血气不寻常，最好别外露。”
苏霁寒点头，捏紧古籍，将其塞入破衣内层。
他们穿行于人声嘈杂的集市，微风中隐约夹杂市井琐碎——讨价还价、乞儿低唱、铁匠锻刀沉闷的撞击声。
每一声都让苏霁寒心头紧绷，生怕被旧仇追踪。
正午时分，集市东首忽然爆出骚动。
一群青衣门徒，执剑巡街，威势逼人。
人群如退潮般让路。
唐坤神色微变，低语道：“宗门来人，是余家的人。”
苏霁寒眉头微皱，俯身侧行，隐入一旁药铺。
唐坤顺势跟入，小声戒备道：“余家门下不容多事，最好别招惹。”
药铺里草药芳香缭绕，掌柜假装忙碌，实则瞥着门外动静。
苏霁寒借机偷视宗门门徒，只见其队列森严，气场若寒锋。
忽然间——一名少女凌步而来，青衫淡墨，眉目婉约，眸光如秋水。
在众人的敬畏与回避间，她径首入了药铺门槛。
掌柜忙躬身道：“余小姐，这边请。”
余若璃微抬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药房无关外人，闲杂人等清理出去。”
她目光扫过苏霁寒与唐坤，眉间微颦，似有疑虑。
唐坤唇角动了动，正欲开口，苏霁寒却己站定，拱手道：“余家门下威仪，敢问姑娘可有要事？”
他言语虽谦，却不卑不亢。
余若璃凝视他片刻，唇边绽出一缕几不可察的笑意：“你是昨夜村难余生之人？”
苏霁寒未敢隐瞒，点头承认。
他身上血腥气与破衣残布，不需多言便自证身份。
“很好。”
余若璃将目光收回，转而吩咐掌柜配药，“取上等灵草，伤药三味。”
掌柜忙应，倒药磨粉。
余若璃侧身向苏霁寒，低声道：“你家仇未了，宗门正查此案。
我可保你一时安好，但往后之路，需你自己走。”
苏霁寒心头一震，他感受到余若璃并无敌意，反而带着一抹同情与冷静。
“多谢姑娘关照，霁寒不敢忘怀。”
他双拳紧握，感激而坚毅。
旁侧的唐坤适时插话：“余小姐，灾劫之后，江镇市井不宁。
此行欲赴青崖岭，听闻贵宗在边地有部署……”余若璃淡淡点头，眸色敛冷：“青崖岭蛇鼠混杂，宗门仅巡查，家仇自有宗门定夺。
你等若有嫌疑，随我入册。”
苏霁寒有些迟疑，但眼见唐坤己经顺势应诺，他只得随行。
余若璃命门下收拢众人，药铺众人见状不敢作声，纷纷散退。
一行人踏出药铺，沿街而行，余若璃居前而苏霁寒、唐坤随后。
午后的阳光打在青石板上，映出三人各异的身影。
苏霁寒暗自打量余若璃，她虽出身显贵，举止间却无傲慢，处事冷静，心头还带着无形叹息。
唐坤则低头快步，偶尔回望市巷拐角，似在防备什么。
忽有一名宗门门徒稍稍落后，低声问道：“余师姐，那少年何故待查？”
余若璃轻声答：“村难余孑，有天命异象。
宗门自有处置。”
苏霁寒听在耳里，只觉天命二字分量沉重。
自幼读书，尽知天下盛衰皆有天命之说，却不料今日成了局中之人。
他忍不住问：“余姑娘，昨夜之事，可有定论？”
余若璃侧首，眸光深如夜色：“血案难断，朝堂、宗门、妖魔皆有嫌疑，案情波诡。
此后若要自保，须得有真本事。”
苏霁寒心头一紧。
他目光落在古籍残页，随风微微翻动。
在余若璃身影的引领下，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权力与命运交织的压迫——己无人可依，唯有自己与身侧同伴，才能踏出生路。
途中，三人穿过一片烂市。
人群间忽有哄闹，一群市井流民争抢粟米，引发混乱。
余若璃眉头浮现冷意，挥手命门人维持秩序。
苏霁寒心头一动，伸手将一名跌倒小童拉起。
唐坤则顺势在混乱中悄然收取地上一块破旧灵玉，眼中闪过一抹精明。
待秩序渐稳，余若璃回望苏霁寒，眸中一丝惊讶，“你为何助他？”
苏霁寒低声道：“人命如草芥，世途艰难。
能为一分，便是本心。”
余若璃微笑，似有赞许。
夕阳渐西，宗门队列在镇边停下。
余若璃取出玉简，递与苏霁寒：“此乃初阶灵法，可自后练习。
外界纷杂，若欲修道自强，须每日苦修，不可怠惰。”
苏霁寒肃然接过，郑重点头，“承蒙姑娘教诲，霁寒必不负所托。”
唐坤则笑着在旁低语，“兄弟，宗门路子深，宜多留心。”
余若璃收拾队列，命众人整理册录，只留下苏霁寒与唐坤在一旁。
三人立于城郊林间，夜风吹来，草叶抖动。
苏霁寒凝望城镇轮廓，内心第一次有了方向。
余若璃轻声道：“明日清晨，宗门北麓招募新修。
你等可自往，至于能走多远，全在自身。”
她转身欲去，回望一眼，眸光深邃。
苏霁寒心头微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机会与压力。
他与唐坤并肩，静默无语，夜色渐浓。
星光下，他轻轻拭去掌心血迹，低声自语：“但愿天命可改，仇恨可平，命途由我。”
而余若璃的背影渐行渐远，留在余晖与风中，如种下的一道伏笔，在苏霁寒心底埋下了新的羁绊与未知。
林间风起，三人初涉世途，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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