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宫墙在落日下像流动的火焰，艳丽得叫人不敢靠近。
紫禁城里每日都在上演大戏，今日的主角，却早早侍立于华烨殿前。
太子楚文洛设宴，诸皇子、权臣、朝中新旧贵胄齐聚，看似慷慨款待，实则暗藏锋芒。
宫人们手捧盘盏，脚步无声，气氛因某些莫名的暗涌而更显绷紧。
许玉衡一身天青锦衣，从容推开殿门，朗声而入。
才一落座，便见苏长风倚在太子身侧，笑意似春风，惬意得不像此间客人。
乔安贵举着银壶，在跪坐之间周旋如鱼。
他眉眼一挑，送了许玉衡一个意味深长的鬼脸，然后弯腰行礼，将精致的酒杯斟得七分满。
“许殿下，难得您回京，太子殿下特命奴才亲斟此酒，喝不得吐不得，”乔安贵声音不高，挤眉弄眼，“您要是嫌薄，奴才这就去御膳房翻两坛老窖出来。”
许玉衡顺手端起杯，只低头一嗅，便识得那是西南边陲特有的渥州葡酿，滋味辛辣。
看着杯中微微漾开的红，倒像是宫中的席上风波。
太子楚文洛在高位上点头微笑，举杯道：“玉衡，此番回京，孤甚是喜悦。
父皇素羡你边地率性，倒羡煞宫中这些规矩人了。”
许玉衡不疾不徐举杯，还未应声，苏长风己笑着接上话头：“许兄回京，京中陋巷赌坊怕都冷清三分了。
听说前儿个有御膳房大案，玉衡兄绕是才能，这才安生落座？”
殿中寂然，各家权贵的目光在许玉衡面上逡巡。
有人等着他失态，有人暗中掂量此人将起几重波澜。
许玉衡却脸不红心不跳，只闲闲一笑：“御膳房的锅碗瓢盆哪能管得了文官武将的心思？
要不改日我请苏兄你下厨试试，兴许能让宫里风声好了两日。”
旁侧席中的沈妙言低垂着眼帘，袖中捏着一纸名册。
她今日被派来做监察女官，看似只为点菜单、记账目，实则奉命监察席间言行。
那名册上，每多添一笔，便是一份证据，多一桩勾心斗角的证物。
她心头暗自揣度，宴席布置看似平常，实则席位环环相扣，每个角落都藏着试探。
太子轻轻敲杯，满场清脆作响：“孤敬各位一杯，为我龙汉太平，也为诸位兄弟和睦。”
众人纷纷起身，有人顺水推舟，有人附和有加。
忽有宫人跌跌撞撞闯进——声称御膳房失火，烧毁了数坛珍酿，还扯出“黎嫣然娘娘有命，太子宴事务必安稳”的内旨。
气氛暗流再起。
苏长风慢条斯理，撑着下巴，“宴未半，酒己失。”
他侧目望向太子，语气中藏了几分试探，“正逢宫市查得严，若再传出乱子，怕是后宫先要起风波了。
臣听闻御膳房昨日又新添数名女官，里头可是有贵人手笔？”
沈妙言心头一紧，暗想这准是有人故意借火搅局，目的是将案子推到后宫女官身上，好牵出新一轮内斗。
她趁席侧偷看许玉衡，正见此人捏着酒杯，若有所思。
许玉衡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御膳房失火，许是酒不够醇，连天工也嫌弃。
长风兄既觉宴浅，咱们倒不如请太子移驾露台，边赏夜色，边品龙汉旧事，不也别致？”
太子会意，带着一众宾客起身，往外延展的白玉台阶而去，殿后露台风凉夜色，隔开了宴上的杀机。
乔安贵很快召来几名小太监，重新布置座席，殷勤递茶换壶。
趁众人落座未定，他低声靠近许玉衡耳畔，道：“殿下，沈女官那边怕是有人盯得紧，奴才瞧着御膳房那火来得蹊跷，不若您提点两句？”
许玉衡从容一笑，转头见沈妙言也移步随席，两人目光在烛火映照下微微交会。
他不动声色地凑近，低声以戏谑语气悄道：“沈女官，今日宴上，可要记得多写两笔。
譬如哪家的坛子漏了酒，哪家的嘴巴漏了风，这都是功劳。”
沈妙言暗自翻了个白眼，道：“许殿下若有空，倒是请盯紧自家酒杯，省得有人往里添几分‘趣味’。”
两人唇枪舌剑间，旁人只当是新进宫人的客套，殊不知水下波澜己生。
正这时，一名侍女急步递上太后懿旨，说是今夜宜斋戒静坐，不宜歌舞喧哗。
宴上的热闹顿时变作一潭死水，各家权贵顿觉无趣，假惺惺散作三五群，低声商议。
苏长风瞥了许玉衡一眼，手指轻敲案几：“看来今夜风头要换——玉衡兄，还疯得起么？”
许玉衡于众目睽睽之下，猛地将酒杯倒扣在石案上，淡然起身朗声道：“月色苦冷，不如明日再续此宴——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他眼中笑意盈盈，唇角却己绷起一丝凌厉，如寒刃出鞘。
楚文洛目光深沉，慢吞吞拍了拍手：“既然如此，今晚暂散。
兄弟们，明日别忘记，本宫请你们——热闹热闹。”
众人虚以委蛇，纷纷告辞。
乔安贵乘机接近苏长风，装作掉了巾帕，一边捡拾一边低声道：“少爷，许殿下这回可是连杯底都扣得明白。”
一句巧语未落，苏长风己随意挥手，转身步入夜色，神色玩味。
夜风自琉璃瓦间穿过，携来几分未散的火药气。
沈妙言收拾点名册，正准备步出露台，却被许玉衡缓步拦住。
他压低声音，道：“沈女官，今日椟中之火是你的人？”
沈妙言坦然答道：“殿下疑心太重。
御膳房的酒，你敢喝，我便敢查。
至于椟火，怕是内外通气的信号，只待明日再看谁能接得上下一子。”
许玉衡哼了一声，手中转着扣紧的酒杯盖，沉默片刻，忽而一笑：“好棋。
那就改日再论成败了。”
夜色正浓，露台上残酒未收，下人们匆匆归置。
许玉衡独自立于槛外，看一轮浅月悬于深宫檐角，思绪如樽中酒影，晃晃悠悠又自有分寸。
棋局初启，局中人己各自落子，谁也无法预料，明日将会是怎样一番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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