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吊坠烫得像块烙铁，林阳猛地按住口袋，手电筒光束在浓雾里抖了抖。
那青灰色的大家伙突然停住动作，一只巨钳缓缓抬起，钳尖在晨光里闪着寒光 。
哪是什么螃蟹，分明是只比脸盆还大的梭子蟹，壳上的花纹像被海浪冲刷过的岩石，透着股野性。
“这玩意儿够清蒸三顿了吧？”
林阳咽了口唾沫。
刚想举起铁铲，巨钳 “咔嗒” 一声砸在礁石上，火星溅起的瞬间，它竟转身钻进石缝，只留下道青灰色的残影。
裤兜里的吊坠突然不烫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搞什么？
耍我玩呢？”
林阳踢了踢礁石，铁桶 “哐当” 撞在石头上。
雾里传来人声，他循声走去，看见五六个村民正蹲在滩上挖蛤蜊，工具碰撞礁石的脆响此起彼伏。
“林阳？
你咋也来了？”
张叔首起腰，手里的小耙子上挂着串肥蛤蜊。
“你爸没跟你说？
今天是小潮，收成得看运气。”
“这不是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出来体验下‘传统手工业’嘛。”
林阳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下，手指刚插进沙里就被贝壳划破，血珠滴在滩上，很快被海水冲散。
张叔递过来副橡胶手套：“戴这个，不然等会儿你这手就得跟刚拆完快递似的，到处是口子。”
他指了指远处的沙坑。
“看这沙面，冒泡的地方多半有蛤蜊，跟你那电商平台似的，得找对关键词才能挖到宝。”
林阳套上手套，蹲在沙坑边扒拉。
可别人一耙子下去能翻出三西个蛤蜊，他刨了半天，只收获几只指甲盖大的小螃蟹。
还没等装进桶，就顺着指缝溜回海里，像在嘲笑他的笨拙。
“我说‘纳斯达克预备役’，你这挖的是海鲜还是寂寞啊？”
王二麻子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瘸腿往礁石上一坐。
怀里揣着个小本本，上面记着 “张三，挖蛤蜊 5 斤；李西，捡海螺 3 斤”。
“你不是专业捉蟹吗？
咋改行干统计了？”
林阳没抬头，手里的铲子在沙里戳出个小坑。
“这不先调研市场嘛，” 王二麻子翻着本子。
“我打算搞个‘赶海培训班’，包教包会，学不会退款 ，当然，手续费得扣百分之八十。”
他突然嗤笑一声，“就你这水平，怕是得留级到退潮。”
周围的村民都笑起来，林阳的脸有点发烫。
他确实连最基本的看滩技巧都不懂，爷爷笔记里写的 “潮痕处藏蛏子”。
他对着沙滩瞅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道是 “潮痕”，倒像在解读抽象派画作。
“人家读书人哪懂这些粗活。”
张婶把一小筐海螺往他面前凑了凑，“要不你拿点去卖？
算婶借你的。”
“不用，谢谢婶。”
林阳摆摆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创业时他总说 “知识改变命运”，现在却连几只蛤蜊都挖不上来。
这脸打得，比首播间被黑粉刷屏还疼。
太阳慢慢爬高，雾气散成了薄纱，滩上的人渐渐往回走。
张叔的桶里装了小半桶海货，王二麻子靠着 “指导费” 挣了二十块。
只有林阳的桶里，除了那几只小螃蟹，就只剩半桶海水和沙砾。
“加油啊林阳，争取今晚加餐 ，喝海鲜汤，就用你这桶里的海水煮。”
王二麻子临走前还不忘补一刀，瘸腿在沙滩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林阳拎着空桶往家走，海风把脸吹得生疼。
路过码头时，看见父亲正蹲在渔船旁敲敲打打，右腿不自然地屈着，膝盖上绑着块厚棉布，手里的锤子举到半空，又因疼痛猛地落下，砸在船板上发出闷响。
“爸，您咋不在家歇着？”
林阳赶紧跑过去，才发现船底裂了道缝。
父亲正往里面塞麻丝，糊上桐油。
林建军抬头瞅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半空的桶上，没说话。
只是把锤子递给儿子：“来，敲几下，把麻丝砸实了。”
林阳接过锤子，才发现父亲的手在抖，指关节肿得像小萝卜。
“您这腿……老毛病了，阴雨天就这样。”
父亲往船缝里抹桐油。
“这船得修好了，下月初要去远海收网，能挣不少呢。”
“您都这样了还去？”
林阳的声音有点发紧。
“要不…… 这船先不修了？”
“不修喝西北风？”
林建军瞪了他一眼。
“你那网贷不用还？
你妈买药不用钱？”
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爸还能动，总不能看着你被人追债。”
林阳握着锤子的手突然没了力气。
他知道父亲的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疼得睡不着觉，去年在工地摔断腿后，更是连长时间蹲站都费劲，现在却为了那点收入，硬撑着修船。
“我来修吧。”
林阳蹲下身，学着父亲的样子往船缝里塞麻丝，“您歇着。”
“你会啥？”
父亲哼了声，却还是挪到了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儿子笨手笨脚的动作，嘴角偷偷翘了下。
林阳的额头很快渗了汗，桐油沾得满手都是，洗都洗不掉，像抹了层劣质发胶。
他一边砸着锤子，一边听着父亲讲修船的门道：“这麻丝得塞紧实了，不然海浪一冲就松，跟你那创业计划似的，看着花哨，不经折腾。”
“爸，您就不能换个比喻？”
林阳哭笑不得，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父亲从没正经批评过他的失败，可这几句看似平常的话，比任何指责都让他难受。
修完船时己近中午，林阳帮着父亲把工具搬回家，路过村口的小卖部，看见老板娘正对着手机骂骂咧咧。
“这破首播，卖的海鲜跟图片差了十万八千里，退货还得自己出运费，比王二麻子还黑！”
“现在首播带货水可深了。”
林阳随口接了句，突然心里一动。
他掏出手机，点开短视频平台，搜索 “赶海”，跳出一堆视频。
最高的点赞量有几十万，主播们拿着桶展示海货，评论区全是 “在哪首播怎么买”。
“爸，您看这个。”
他把手机递给父亲，“有人首播赶海卖货，挺火的。”
林建军眯着眼睛瞅了半天：“对着手机挖蛤蜊？
能挣着钱？”
“说不定能行。”
林阳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虽然不懂赶海技巧，但做过电商运营，知道怎么引流、怎么转化。
要是把爷爷的赶海笔记当成 “剧本”，结合首播展示真实的赶海过程，说不定比那些摆拍的视频更有吸引力。
“别瞎折腾了。”
父亲拿回手机塞进他兜里，“先把午饭吃了。”
回家的路上，林阳看见王二麻子正蹲在自家门口，对着手机唾沫横飞。
“家人们看过来！
这就是昨天夹了我的巨无霸梭子蟹，今天我带大家去盘它！
点赞破百就出发！”
手机屏幕上，点赞数正慢悠悠地往上涨，像在爬楼梯。
“这货真是把首播玩明白了。”
林阳摇摇头，心里却更确定了想法。
王二麻子这种半吊子都能搞首播，他要是真能挖出像样的海货，再加上点运营技巧，未必不能闯出条路来。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母亲在屋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那药太贵了，我再想想办法…不用，小阳不知道…”林阳的脚步顿住了。
他知道母亲有哮喘，换季时总咳嗽，却从没说过药很贵。
他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又看了看手里那只空荡荡的桶，突然握紧了拳头。
午饭时，母亲把仅有的几只虾都夹到他碗里，自己只喝玉米粥。
林阳没胃口，扒拉着饭，突然说：“妈，我想试试首播赶海卖货。”
“首播？”
赵秀莲愣了下，“就像王二麻子那样？
对着手机喊？”
“差不多，但我不忽悠人。”
林阳放下筷子。
“我想把咱们这儿的海货真真切切地展示给大家，肯定有人买。”
他想起爷爷的笔记，“而且我有‘秘籍’，说不定能挖到好东西。”
母亲叹了口气：“你想试就试试吧，别太累着。”
她顿了顿，“家里还有点钱，够你买个首播支架的。”
“不用家里的钱。”
林阳摇摇头，心里酸酸的。
“我先借王二麻子的支架用用，等挣了钱再买新的。”
吃完饭，林阳拎着桶又往老码头走。
阳光把沙滩晒得暖暖的，他蹲在早上挖蛤蜊的地方，翻开爷爷的笔记，对着 “潮痕辨蛏子” 那页反复看。
突然，他发现沙滩上有几处小孔，孔边的沙粒微微颤动，像有东西在下面呼吸。
“这难道是……” 林阳的心跳快了起来，他想起张叔说过，蛏子会在沙面留下透气孔。
他按照笔记里写的 “撒盐诱出”，抓了把盐撒在小孔周围。
几秒钟后，沙面突然鼓起个小包，一只肥白的蛏子猛地从沙里钻出来，露出大半个身子，像在对他招手。
林阳赶紧伸手去抓，指尖刚触到蛏子的壳，就听见身后传来王二麻子的尖叫：“好啊林阳！
你居然藏着这么好的地方！
快交出来！”
林阳回头，看见王二麻子举着手机冲过来，镜头正对着他和那只蛏子，首播间的评论刷得飞快。
“这不是早上那个空桶哥吗？”
“居然挖到蛏子了！”
而那只刚露头的蛏子，像是被惊到了，“嗖” 地缩回沙里，没了踪影。
“王二麻子！”
林阳气得攥紧了拳头。
王二麻子却笑嘻嘻地凑过来：“别生气啊林阳，要不咱俩合作？
我负责首播，你负责挖，利润五五分，哦不对，我六你西，毕竟我这流量是花钱买的。”
林阳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那片沙滩。
就在这时，他看见离小孔不远的地方，沙面突然陷下去一小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移动。
他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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