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桐城，空气里浸透着一股湿冷的寒意。
苏念坐在“拾光”画室角落的小马扎上，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做最后的调整。
画布上是浓郁的、近乎哀伤的秋色，金黄的银杏叶簌簌落下，仿佛能听见它们离开枝头时那一声细微的叹息。
她喜欢这份兼职的宁静，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觉得踏实，能暂时压过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焦虑。
“苏念，”画室老板李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寻常的谨慎，“这两位先生找你。”
苏念回头，看见李老师身后站着两个男人。
前面一位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沉稳，眼神锐利却不逼人，一看便是精英做派。
而他身后半步的那位，虽同样西装革履，姿态却明显更为恭敬，像是助理或保镖。
心，没来由地一沉。
她放下调色盘，站起身，手指下意识地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蹭了蹭，留下一点不起眼的钴蓝。
“请问，你们是？”
她的声音带着天生的清冷，在这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
为首的男子上前一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像审视，更像是在……核对某种信息。
他微微颔首，递出一张名片，材质特殊，触手冰凉，上面只有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宋砚。
“苏小姐，冒昧打扰。”
宋砚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情绪，“我们受傅承烨先生委托，想与您谈一笔合作。”
傅承烨。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苏念心底激起一圈无声的涟漪。
桐城无人不知的商界帝王，傅氏集团的绝对掌控者，一个活在财经杂志和都市传说里的名字。
他找她一个穷学生做什么？
“合作？”
苏念蹙眉，警惕地看着他，“我不认为我和傅先生之间有什么可合作的。”
宋砚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文件夹，打开，推到苏念面前。
那是一份协议。
“一份为期一年的‘生活助理’合约，”宋砚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傅先生希望您能提供必要的陪伴。
在此期间，您需要住在傅先生指定的住所，随传随到。
相应的，傅先生会支付您每月一百万的酬劳。”
一百万。
每月。
苏念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母亲躺在ICU里，每天流水一样的账单，亲戚们避之不及的冷漠眼神……这一切几乎要将她压垮。
一百万，足以支撑母亲好几个月的治疗，能让她喘好大一口气。
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傅承烨这种人的午餐。
“生活助理？”
苏念重复着这个暧昧的词，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具体需要我做什么？
傅先生需要的是哪种‘陪伴’？”
她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孩，很清楚某些圈子里“陪伴”二字的潜台词。
宋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眼神里没有任何轻视，反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精准：“苏小姐请放心，合约条款写得非常清楚。
您的职责主要是陪同傅先生出席一些非正式场合，以及在特定时间待在指定地点。
傅先生尊重您的个人意愿，合约期内，除非您自愿，否则他绝不会强迫您发生任何您不愿意的关系。
所有限制条款，包括您的权利和义务，这里都列明了。”
他的话无懈可击，却更让人不安。
一份报酬如此惊人，却不需要付出“实质”代价的合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为什么是我？”
苏念抬起眼，首视着宋砚，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疑问。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美术生，何德何能入得了傅承烨的眼？
宋砚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最后，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张小心翼翼塑封好的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了，边缘微微泛黄。
上面是一个年轻女孩，站在一片灿烂的蔷薇花墙下，回眸浅笑，阳光洒在她身上，美好得不像真人。
而苏念的目光，在触及女孩侧脸轮廓的瞬间，凝固了。
像。
太像了。
不是五官一模一样的那种像，而是那种神韵，那种侧脸的线条，微垂的眼睫，以及抿唇时嘴角那一点微妙的弧度……几乎是她镜中的倒影。
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瞬间击中了苏念。
宋砚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地坐实了她的猜想：“因为您的侧脸，尤其是低头时的神韵，与傅先生一位非常重要的故人，颇为相似。”
故人。
非常重要的故人。
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苏念的心口。
原来如此。
不是她有什么特别，仅仅是因为，她长了一张像别人的脸。
一种混杂着屈辱、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成了什么？
一个等待被使用的……替代品？
她应该立刻把这份合约摔回对方脸上，告诉他们，她苏念再穷，也有她的骨气。
可是……骨气能救妈妈的命吗？
脑海里浮现出母亲戴着呼吸机，苍白而虚弱的脸，医生那句“后续治疗费用很高，请家属做好准备”的话言犹在耳。
她需要钱，迫切地需要。
她己经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卖掉了所有能卖的东西，尊严在生存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奢侈。
宋砚静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他见过太多人在巨额财富面前的挣扎，眼前这个女孩眼中的痛苦和纠结，清晰得让人动容。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苏念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叶，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再次看向那份合约，目光最终落在那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数字上。
她缓缓地伸出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仿佛预示着她即将踏入的、身不由己的未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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