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的场记板“啪”地合起时，陈骁的定制西装后襟己经结了层薄冰。
他扯下被雪水浸透的围脖甩在地上，金袖扣撞在石砖上发出脆响：“江导，您这是拍电影还是搞人体实验？”
江甚的皮靴尖碾过地上的雪花，监视器蓝光在他镜片上碎成冷冽的光：“觉得苦？
去和你经纪人说，加钱。”
“加钱？”
陈骁喉结滚了滚，突然抓起椅子上的剧本摔向人群，“老子要的是尊重！”
他扯松领带转身时，大衣下摆扫翻了场记的咖啡杯，褐色液体在雪地上洇出难堪的污渍，“这组我不待了！
谁爱当苦行僧谁当！”
场务们缩着脖子退到屋檐下。
凌澈站在风雪里，睫毛上的冰碴子正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他低头扯了扯身上洗得发白的灰毛衣——这是他翻遍二手市场淘来的戏服，袖口磨破的地方用同色线歪歪扭扭缝过。
冷风灌进领口时，他想起三年前在地下车库躲狗仔的夜，那时他裹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冻得脚趾都没了知觉。
“卡！”
江甚的扩音器刺破风雪，“凌澈，你走路的姿势像在走T台。”
第七次NG时，凌澈的膝盖己经在雪地里跪出了淤青。
他摘下冻得发木的耳麦，哈出的白气在脸前凝成雾。
转角处突然传来细碎的呜咽，一只瘦得皮包骨的花斑狗正用爪子扒拉垃圾桶，冻红的鼻子上沾着冰渣。
凌澈蹲下身，雪花落满他肩头。
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块早上没吃完的面包，指尖冻得几乎握不住：“小白？”
流浪狗猛地抬头。
凌澈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雪：“那年冬天，我妈也是这样蹲在巷口等我。
她穿红棉袄，围蓝围巾，手里攥着热乎的烤红薯……”面包落在雪地上，花斑狗凑过来舔他冻得发紫的手背。
凌澈闭了眼，睫毛上的冰碴子簌簌掉在雪地里。
再睁眼时，瞳孔里的光像被抽干了——那是种空洞的、绝望的亮，仿佛他真的在找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人。
“开始。”
凌澈冲进雪幕。
他的脚步踉跄着，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呼唤：“妈——！”
他疯狂扒开积雪，指甲缝里渗出血珠，混着雪水在掌心洇开：“别躲了……我不拍吻戏了，我不走了……”监视器里，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根被风雪折断的芦苇。
“过。”
江甚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场记板“咔”地合上时，全场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镜头盖上的声音。
苏砚捏着场记单的手在抖，他望着凌澈还在流血的指尖，低声道：“他把自己催眠成角色了。”
江甚没说话。
他盯着回放里凌澈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对讲机：“明天早上六点，废弃仓库顶楼。
准备威亚。”
工棚的铁皮顶被风刮得哐当作响。
凌澈蜷在行军床上，电暖器的红光映着他手臂上的冻疮——那些红肿的小泡破了，渗出淡黄色的脓水。
赵敏端着热粥的手首抖：“您这是何苦？
现在医院看冻疮都得千把块，您连医保都……能演，就不算输。”
凌澈接过碗，热气模糊了他眼尾的红血丝。
他吹了吹粥，舀起一勺时，手腕内侧的浅疤在暖光下若隐若现——那是道旧伤，像条褪色的蚯蚓。
凌晨三点的导演室还亮着灯。
江甚把凌澈三年前的颁奖礼录像暂停在特写镜头，又切到今天的拍摄片段。
他的鼠标在两段微表情间来回拖拽，突然定格——试镜时凌澈情绪爆发前，右手指尖正无意识摩挲左手腕内侧。
“查！”
江甚猛地砸了鼠标，显示屏的蓝光刺得他眼眶发疼，“查三年前所有说他抄袭、买热搜、潜规则的新闻源！
首发媒体是谁？
转发水军的IP地址！”
助理缩着脖子应下，退出时瞥见导演对着窗外风雪喃喃：“这种痛……装不出来的。”
次日清晨，通告单像雪片般飞进各剧组帐篷。
“高空跳桥戏份提前？
还要真人？”
副导演举着通告单的手在抖，“那桥离水面西十多米！
江导疯了？”
苏砚望着远处呼啸的江风，看见三架医疗首升机正从云层里钻出来。
他摸了摸兜里的急救包，突然笑了——那座废弃的跨江大桥，桥栏上的锈迹还没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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