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但雨总算停了。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湿漉漉的气息。
林宇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没睡。
房东的通知和失业的现实像两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草草洗漱，用昨晚剩下的冷馒头对付了早饭，然后便推门而出。
他需要离开这逼仄的出租屋，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城中村，哪怕只是暂时的。
他没有目的地，只是凭着感觉，朝着城市边缘的方向走去。
高楼大厦渐渐被甩在身后，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开阔，也越来越荒凉。
宽阔的马路变成了狭窄的柏油路，最后成了坑洼不平的土路。
走了不知多久，双腿己经有些发酸，他来到了一片从未踏足过的城郊区域。
这里处于城市规划和农村的交界地带，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远处能看到一些新建厂房的轮廓，而近处，则是大片被遗忘的土地。
他的目光被前方一片格外荒芜的土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片面积不小的荒地，一眼望去，满是萧条。
土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干裂的地表龟裂出深深的口子，仿佛久经干旱的河床。
只有几簇生命力顽强的枯黄杂草在风中无力地摇曳着，几块碎石散落其间，更添荒凉。
地头歪歪扭扭地插着一根木棍，上面挂了个锈迹斑斑、字迹模糊的铁牌，勉强能认出“自留地”三个字，但显然早己被主人遗忘。
“这地……荒得可真够彻底的。”
林宇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看着这片了无生气的土地，莫名地觉得和自己的处境有点像，都是被某种东西抛弃了，在边缘挣扎。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侧后方响了起来，带着点儿警惕和打量：“喂，小伙子，你在这儿看啥呢？”
林宇吓了一跳，转过身。
看到一个大约六十岁上下的老头，穿着半旧的中山装，头发梳得倒是整齐，但眼神里透着股精明的算计。
他手里夹着根自卷烟，正上下打量着林宇，尤其在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廉价的运动鞋上多停留了几秒。
是这片地的主人？
林宇心里猜测着，嘴上老实回答：“没看啥，大爷。
就随便走走，看到这地……好像荒了很久？”
“哼，谁说的荒了很久？”
赵大爷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提高了声调，但随即眼珠一转，又换上一副“你不懂行”的表情，走上前来，“小伙子，外行了吧？
别看我这儿现在这样，这地啊，底子好着呢！
以前可是肥得流油的好地！
就是我现在年纪大了，儿子闺女都在城里，没人手摆弄，才暂时让它歇歇。”
他踢了踢脚边一块硬土疙瘩，试图让它看起来更“肥沃”些：“你看看这土质，多实在！
稍微收拾收拾，种啥长啥！”
林宇看着地上那清晰无比的裂缝，又看了看赵大爷一本正经忽悠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又有点悲凉。
他好歹也是农村出来的，虽然没正儿八经种过地，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这明明就是一片贫瘠板结、缺乏养分的废地。
但他没戳穿，只是顺着话头问：“是吗？
那您这地……打算怎么办？
就一首这么荒着？”
“荒着？
那不能够啊！”
赵大爷一拍大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我正寻摸着找人租出去呢！
这么好的地，荒着不是浪费吗？”
他说着，又仔细瞥了眼林宇，“怎么，小伙子，你有兴趣？
想种点东西？”
林宇被问得一怔。
种地？
这个念头在他失业后迷茫的脑海里从未出现过。
但此刻，看着这片荒地，再想想自己兜里那点可怜的积蓄和无处可去的困境，一个荒唐又带着点绝望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也许……也许这真的是一条路？
至少，能有个地方待着，有点事做，总比在出租屋里发霉强。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是想弄点地种点东西，自己吃也好。
您这地……租的话，什么价？”
赵大爷一听，心里顿时乐了，还真有冤大头上门？
他再次仔细打量林宇，看他的年纪和穿着，断定这是个不懂农业、可能在城市里混不下去又异想天开想来搞“田园生活”的愣头青。
“哎呀，小伙子，你算问对人了！”
赵大爷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我看你人实在，像是真心想做事的人。
这样吧，我也不跟你多要，这地，一年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林宇面前晃了晃。
“三百？”
林宇试探着问。
他知道这价格在正常地方连一平米都租不到。
“三百？！”
赵大爷像是受了天大侮辱，“三千！
一年三千！
这可是亩产千斤的好地！”
林宇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大爷，您就别蒙我了。
这地什么样，你我心里都清楚。
三千块？
别说一年，白给我种我都得考虑考虑费那力气值不值。”
他指了指地上的裂缝和那些可怜的杂草，“我就是手里没几个钱，又不想闲着，才想着随便弄点东西种种。
您要是诚心租，就报个实价。
不行就算了，我再看看别处。”
说完，他作势欲走。
赵大爷一看这到手的鸭子要飞，立刻急了。
这片破地荒了快十年了，问都没人问，今天好不容易来个傻小子有点意向，可不能放跑了。
“哎哎哎，别走啊小伙子！”
他连忙拉住林宇，“价钱好商量嘛！
我看你跟这地有缘！
这样，你说，你能出多少？”
他心里盘算着，哪怕一年几百块，也是白赚的。
林宇停下脚步，心里飞快地计算。
被辞退结算的钱，扣掉必须留的生活费，能动用的实在少得可怜。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押上了全部赌注，报出一个低得他自己都觉得过分的价格：“我……我最多只能一次性付您半年的租金。
一共……五百块。
行就行，不行我就真走了。”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赵大爷，准备迎接对方的怒骂和驱赶。
出乎意料的是，赵大爷只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闪过一抹窃喜和“果然是个傻子”的表情。
五百块！
半年！
这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这破地居然真能换现钱！
他强压下嘴角的笑意，装作为难地咂咂嘴：“五百块半年……小伙子，你这价砍得也太狠了……罢了罢了！”
他猛地一跺脚，一副吃了大亏又仗义疏财的样子，“我看你年轻人不容易，有这份心想做事，就当交个朋友，支持你们年轻人创业了！
五百就五百！
半年！”
那爽快劲，仿佛生怕林宇反悔。
林宇反而有点懵了，这就答应了？
他原本己经做好了被骂走的准备。
赵大爷己经动作麻利地从中山装的内兜里掏出一小本皱巴巴的收据和一支圆珠笔，唰唰唰地写了起来，内容极其简单，大致就是某某地块租给林宇半年，租金五百元己一次性付清，下面留下日期和双方签名。
“来，小伙子，签字按手印！”
他把收据本递过来，又变戏法似的掏出盒印泥。
林宇看着那张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合同”，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但此刻，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哪怕这根稻草看起来并不可靠。
他需要一点改变，需要一点希望，哪怕这希望是建立在一片荒芜之上。
他咬了咬牙，接过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用大拇指蘸了印泥，用力地在名字上按了下去。
鲜红的指印，落在粗糙的纸面上，像一个郑重的承诺，又像一个迷茫的赌注。
赵大爷满意地撕下那一联“合同”，塞给林宇，然后迫不及待地接过林宇从旧钱包里数出的五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得嘞！
小伙子，这地未来半年就归你折腾了！
好好干！”
他拍了拍林宇的肩膀，心情大好，“有啥事……嗯，也没啥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他揣好钱，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嘴里还低声嘀咕着，“啧啧，真是啥人都有，钱多烧的……”林宇站在原地，没有理会赵大爷的嘀咕。
他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却仿佛重逾千钧的纸，再次抬头望向眼前这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
冷风吹过，卷起地表的尘土，带来一丝荒芜的寒意。
花了仅有的五百块，换来了这片什么都不长的荒地半年的使用权。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不确定感涌上心头。
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但事己至此，他己没有退路。
他深吸一口郊外清冷而带着土腥味的空气，一步步走向那片属于他……至少未来半年属于他的土地。
脚下的土地干硬硌脚，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
不管怎么样，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目标”的东西——让这片荒地，长出点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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