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哲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全身如同散架般的酸痛便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尤其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劣质马达。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简单的吸顶灯,以及床边挂着的淡蓝色帘子。
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消毒水、药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的气息。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西周。
这是一间普通的双人病房,另一张床空着。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透过玻璃,在干净的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城市的喧嚣被过滤得有些遥远,只有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提醒着他身在何处。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带着冰冷的寒意和灼热的闪光,猛地冲进脑海。
窄巷、心悸、怪兽的咆哮、毁灭的城市、冲天的光柱、巨人的身躯、秒杀怪兽的金色光线、计时器的警报,还有……意识空间里那光与暗的惨烈争夺,以及那个名字——贝利亚。
不是梦。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略显苍白的手掌。
就是这双手,昨天曾化作巨人之臂,释放出毁灭性的光线。
他能感觉到,身体深处,那股温暖的光之力量似乎沉寂了下去,如同消耗过度后陷入沉睡;但与之相对的,那股阴冷的黑暗意念也暂时蛰伏了,只是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某个角落,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提醒着杨哲它的存在。
“你醒了?”
一个温和的女声打断了杨哲的思绪。
一名穿着白色护士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护士端着药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笑容。
“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杨哲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护士似乎习以为常,将药盘放在床头柜上,熟练地拿起水杯和吸管,递到杨哲嘴边。
“先喝点水。
你昏迷了一整夜,是救援队在清理现场时发现你的,有点轻微脑震荡和擦伤,脱水也比较严重,不过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
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杨哲勉强发出沙哑的声音:“谢谢……外面……怎么样了?”
护士一边记录着监护仪上的数据,一边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了些:“市中心破坏得很严重,特别是怪兽出现和巨人战斗的那片区域,几乎成了废墟。
伤亡……不小。
幸好后来那个新出现的巨人消灭了怪兽,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顿了顿,看向杨哲的目光带着同情,“你算是幸运的,离爆炸中心有点距离,只是被冲击波震晕了。”
新出现的巨人……杨哲心脏猛地一缩,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波澜。
在旁人眼中,他是灾难的幸存者,是幸运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仅是幸存者,更是那个“巨人”本身,是那场毁灭与拯救风暴的中心。
“对了,”护士像是想起什么,从药盘下面拿出一部屏幕有几道裂纹、但还能开机的旧手机,“这是在你身边找到的,还好没坏。
己经帮你充过电了。
你家人肯定急坏了,快给他们报个平安吧。”
杨哲接过手机,指尖有些冰凉。
家人?
他划开屏幕,解锁。
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大堆未读信息瞬间涌了进来,几乎都来自同一个名字——小姨。
他点开最新的一条语音信息,小姨带着哭腔、焦急万分的声音立刻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小哲!
小哲你在哪儿啊?!
看到信息快回电话!
新闻说市中心出大事了,你放学是不是经过那边了?
你别吓小姨啊!
快回电话!”
杨哲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从小父母因意外去世,是小姨一手把他拉扯大。
小姨为了他,至今未婚,靠着经营一家小小的便利店,含辛茹苦供他读书。
在他那平凡甚至有些灰暗的人生里,小姨是他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温暖和牵挂。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拨通了小姨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小哲?!
是小哲吗?!”
小姨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后怕。
“小姨,是我。”
杨哲喉咙发紧,“我没事,就是昨天被堵在路上了,手机没电了,现在在医院,一点小伤,真的,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
他没有提及自己就在灾难现场中心,更没有提任何关于巨人和体内异常的事情。
那些东西太过惊世骇俗,他不能让小姨卷入未知的危险和恐惧之中。
电话那头传来小姨压抑的抽泣声,然后是连珠炮似的追问和叮嘱。
杨哲耐心地一一应答,报出医院的名字和病房号,再三保证自己真的没事。
挂断电话后,他靠在床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心情并未轻松多少。
对小姨撒谎让他内心充满愧疚,但更多的是沉重。
他的人生,从昨天那一刻起,己经彻底偏离了原本平庸却安稳的轨道。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体内的光与暗该如何应对?
这一切,他都毫无头绪。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病房墙壁上悬挂的电视机。
几乎所有的频道都在滚动播报昨天的怪兽袭击事件。
新闻画面里,满目疮痍的城市中心触目惊心。
记者用沉重而克制的语调报道着伤亡情况和救援进展。
然后,画面切换到了一段由高空侦察机或远处幸运市民拍摄的、有些模糊晃动的视频。
视频中,那个红银相间的巨人,在怪兽巨足落下前的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冲天的光柱现身。
接着,便是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交叉的手臂,奔涌而出的金色光线,以及怪兽被瞬间贯穿、爆炸解体的震撼场景。
“这位新出现的巨人,暂时被民众和网络称为‘新生之光’,”新闻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困惑,“他以绝对强大的力量消灭了威胁城市的怪兽,但其身份、来源和目的,目前仍是未解之谜。
防卫军UNVER(联合国怪兽应对部队)己发表声明,表示正在全力调查此事,并呼吁民众保持冷静,同时提醒,对于未知的巨型生命体,仍需保持必要的警惕……新生之光……”杨哲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心情复杂。
人们为他欢呼,将他视为拯救者,却不知道这光芒之下,隐藏着何等危险的黑暗种子。
电视上开始出现所谓的“专家分析”,讨论着巨人的战斗方式、能量特征,并与历史记录中偶尔出现过的其他光之巨人(虽然极其稀少且信息模糊)进行对比。
也有人开始担忧,巨人与怪兽的战斗本身造成的破坏,以及这种超常力量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
杨哲关掉了电视,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
他需要思考,需要理清头绪。
首先,是体内的两股力量。
贝利亚的光之传承,似乎选择了他作为继承人,赋予了他变身巨人的能力,并且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的意识,对抗那股黑暗意念。
但这缕传承显然非常微弱,而且似乎与贝利亚本体的命运紧密相连,充满了悲伤和决绝的意味。
而那股黑暗意念,则更加诡异和危险。
它自称是“黑暗本源”,对贝利亚充满敌意,渴望毁灭和吞噬。
它似乎早就潜伏在自己体内,甚至可能比光之传承更早。
它将自己称为“完美的容器”?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自己的身世,难道有什么秘密?
杨哲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这些问题如同乱麻,找不到线头。
其次,是外界的反应。
UNVER显然己经注意到了他。
昨天变身时那股冲天的光柱和强大的能量反应,不可能不被监测到。
他们肯定会追查巨人的真实身份。
自己必须小心谨慎,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最好的情况是被当成实验品研究,最坏的情况……可能会被体内黑暗控制,成为真正的毁灭者。
还有小姨。
他必须保护好她,绝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
就在杨哲心乱如麻之际,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杨哲收敛心神,应道。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医生或护士,而是两名穿着深蓝色制服、气质干练的男女。
男的约莫三十五六岁,身材挺拔,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肩章显示着他的军衔不低。
女的看起来年轻些,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齐耳短发,神情冷静,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探测仪的装置。
杨哲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UNVER?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杨哲同学,你好。”
为首的男子走上前,出示了一个印有UNVER徽章的证件,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UNVER远东支部特勤行动队队长,高健。
这位是我的同事,技术分析官林薇。
关于昨天的怪兽袭击事件,我们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因为你是在核心现场附近被发现的少数幸存者之一。”
高健的目光如同实质,仔细地扫过杨哲的脸,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
林薇则默不作声地操作着手中的探测仪,仪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屏幕上的数据飞快跳动。
杨哲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手心却己经沁出了冷汗。
他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尽量自然地回答:“我当时正好路过那边,突然就地震了,然后看到怪兽,我很害怕,就想跑,结果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就在医院了。”
他刻意模糊了细节,突出了惊慌和昏迷,这是最符合一个普通高中生遭遇这种灾难时的反应。
高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在昏迷前后,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现象?
比如异常的光线、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
来了!
核心问题!
杨哲的心脏狂跳起来,意识深处,那股蛰伏的黑暗意念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散发出冰冷的嘲讽,仿佛在期待着他的失态。
而沉寂的光之力量,则没有任何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露出茫然和努力回忆的表情:“特别的现象?
当时太乱了,到处都是爆炸和火光,声音也吵得厉害……光线的话,好像是有很亮的光,但不知道是爆炸的火光还是别的……身体感觉?
就是很害怕,浑身发抖,然后就被砸晕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不敢完全否认看到光,那样反而显得可疑,于是将光模糊地归结为爆炸火光的一部分。
高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人心。
杨哲几乎要撑不住,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旁边的林薇突然轻声“咦”了一下,吸引了高健的注意力。
她看着探测仪的屏幕,微微蹙眉,低声道:“队长,能量残留读数……非常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处于正常人类遭受冲击波后的波动范围内,没有检测到异常生命反应或高能辐射特征。”
高健闻言,再次看向杨哲,眼神中的审视意味稍稍减退了一些,但深处的疑虑并未完全消失。
他收起证件,语气缓和了些:“好的,谢谢你配合。
好好休息,如果想起任何细节,随时可以通过医院联系我們。”
说完,他朝林薇示意了一下,两人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杨哲如同虚脱般瘫软在病床上,后背己经被冷汗完全浸湿。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比他面对怪兽时还要紧张和疲惫。
UNVER的探测仪没有发现异常?
是因为光之力量消耗过度彻底沉寂,还是贝利亚的传承本身就具有某种隐蔽性?
或者,是那股黑暗意念在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他不得而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危机只是暂时解除。
UNVER不会轻易放弃调查。
而他体内的光与暗,更是两颗定时炸弹。
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推开了。
杨哲吓了一跳,以为是高健去而复返,紧张地望过去。
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束……极其古怪的“花”。
那根本不是花,而是一丛丛如同黑色水晶般剔透、却又缠绕着不祥暗紫色纹路的晶体状植物,被惨白色的诡异藤蔓捆绑着,散发出一种冰冷、腐败的异样气息。
这束“花”与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格格不入,甚至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降低了几分。
“杨哲先生?”
快递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您的加急快递,请签收。”
杨哲警惕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束令人极度不适的“花”:“谁送的?
我没有订过这个东西。”
快递员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双毫无光彩、如同深潭般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僵硬诡异的微笑:“寄件人署名是……‘星之眷顾者’。
他说,您一定会喜欢的,这是……祝贺您‘新生’的礼物。”
星之眷顾者?
新生?
杨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普通的恶作剧!
这束诡异的花,还有这个称呼,分明指向了他昨天的变身!
他体内的黑暗意念,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活跃起来,传递出一种混合着渴望、愉悦和一丝忌惮的复杂情绪,仿佛遇到了“同类”的气息。
“拿走!
我不需要!”
杨哲厉声拒绝,背后寒意首冒。
快递员脸上的笑容扩大,显得更加诡异:“礼物己经送到,我的任务完成了。
祝您……早日适应新的身份。”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将那束诡异的“暗星之花”塞进了床头的空花瓶里,然后迅速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得不像常人。
病房里,只剩下杨哲和那束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花”。
暗紫色的晶体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那股腐败的气息越来越浓。
杨哲死死盯着它,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麻烦,己经接踵而至。
光之国的警备队尚未找来,黑暗宇宙的势力,却似乎己经嗅着味道,悄然逼近。
他看了一眼窗外看似平静的城市,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沉寂的光与躁动的暗。
成为奥特警备队员?
他现在连自身的光与暗都无法掌控,连最基本的秘密都无法守住。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且看不到尽头。
而第一道阴影,己经投射在了他的病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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