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是新的,木头味甜得发腻,混着葬礼上太多白菊濒死的腐败香气,几乎让人窒息。
我站在最前面,黑西装像层不透气的皮,紧紧裹着我颤抖的身体。
空气里嗡嗡响着牧师空洞的祷词,还有压低的、千篇一律的抽泣。
可我没哭。
眼泪早在那天认尸时就在停尸间冰冷的寒气里冻干了。
我哥,陈朗,他躺在那里,警察说是一场入室抢劫,他们说,很遗憾,反抗很激烈。
我不信。
有人拍我的肩,低声说着“节哀”,声音模糊得像隔了一层水。
我点头,眼神空洞地掠过一张张或悲戚或麻木的脸。
都是亲戚,邻居,几个我哥生前的同事。
他们的悲伤像租来的,整齐划一,却又各怀鬼胎。
灵堂正前方,我哥在巨大的黑白相框里笑着,那是去年我给他拍的,阳光很好,他眼角笑出了褶。
可现在,那笑容被花圈和香烛环绕,显得诡异又陌生。
然后,我口袋里的手机震了。
不是电话,是短信。
一连串急促的、不容忽视的震动。
这个时候?
谁会……我本能地把它掏出来,屏幕在昏暗的灵堂里亮得刺眼。
发件人:哥。
我的呼吸猛地顿住,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塞住了。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窖般的冷。
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幻觉。
是了,悲痛过度。
我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
那两个字还在。
“哥”。
下面,是信息内容。
很短,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眼球:“别回家,凶手还在屋里。”
冷。
一种能冻裂骨头的酷寒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我猛地抬头,视线死死盯在灵堂正中的遗像上。
照片里,我哥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道浓稠的、发黑的液体,正从他含笑的眼角缓缓滑落,划过苍白的脸颊,像两条狰狞的血色蚯蚓。
血泪。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身体僵首,无法动弹,只能瞪着那不断淌下血泪的相片。
周围的一切声音——祷告、哭泣、窃窃私语——全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疯狂的心跳,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
不是真的。
是眼泪模糊了视线?
是光影开的恶劣玩笑?
我使劲揉眼睛,眨动,再看去。
那血泪愈发清晰,甚至快要滴落相框。
就在这时——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嗡——嗡——嗡——嗡——嗡——灵堂里,每一个人的口袋、每一个手包、每一个掌心,同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各式各样的手机铃声和提示音!
此起彼伏,疯狂作响,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撕裂寂静的警报!
人们都被这同步的动静吓了一跳,诧异地纷纷低头,掏出手机。
我也低头,看向自己的屏幕。
还是那个发件人——“哥”。
第二条信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正在自动播放。
先是几秒刺耳的、信号不良般的沙沙声,然后,一个声音猛地冲了出来——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扭曲,变形,裹挟着极致的恐惧、剧烈的喘息和哭喊,像是在拼命奔跑又被死死捂住嘴,破碎不堪,却每一个音节都砸在我的神经上:“……救命!
别过来!
放开我!
救——呃啊!!!”
是我在呼救!
声音里的绝望能烫伤耳朵!
音频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灵堂。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所有刚刚掏出手机的人,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屏幕的光映照着一张张煞白失血、写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脸。
然后,几十道目光,缓慢地、机械地,从他们各自屏幕上那串相同的、显示着“哥”或“陈朗”的发件人号码上移开,齐刷刷地、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
空洞,震惊,狐疑,恐惧。
我站在原地,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毯上。
那屏幕还亮着,“哥”的名字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冰冷的战栗顺着我的脊椎疯狂爬窜。
那个号码…那个号码!
三年前,那个夏天的午后,阳光也是这样好。
我亲手办的手续,跑了好几个营业厅。
柜台后的女孩还确认了一遍:“先生,这个号码确定要注销吗?
注销后所有信息将清空,无法恢复。”
我说:“确定。”
我记得很清楚。
我把那张属于他的、剪坏的SIM卡扔进了街角的垃圾桶。
我哥陈朗的手机号,早在三年前,就因为一场剧烈的争吵,被我亲手注销了。
一个死人的号码。
一个早己不存在的号码。
给我发了短信。
给所有人,播放了我濒死的呼救。
灵堂正前方,遗像里,那两行血泪似乎流得更急了,蜿蜒而下,几乎要染红下面的白菊。
而我站在那里,在所有人窥探、恐惧、审视的目光中央,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最大的恐惧不是来自短信,不是来自血泪,甚至不是那通可怕的呼救录音。
是那个号码本身。
它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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