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被骤起的春雨洗得清冽，康熙二十年的春寒，尚未完全褪去。
翊坤宫偏殿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压抑的喘息和细碎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子紧张的期盼。
床榻上，年轻的良贵人卫氏己被汗水浸透乌发，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锦被，痛楚的呻吟从齿缝间溢出。
稳婆不住地低声安抚：“主子用力，就快瞧见头了！”
就在这煎熬的当口，一股奇异的香气，毫无预兆地弥漫开来。
那香气不似寻常花香馥郁，也非檀香沉穆，倒像是夏日雨后，初绽的白莲被清风送来的那一缕澄澈洁净的息，清冽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甘甜，瞬间驱散了殿内原有的血腥与沉闷。
侍立的宫女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却无人敢出声。
连经验老道的稳婆也动作微微一滞，暗自纳罕。
恰在此时，一声并不算嘹亮、却格外平稳的婴儿啼哭响起，打破了满室的凝重。
“是个小阿哥！
恭喜主子！”
稳婆利落地将婴孩收拾妥当，用明黄襁褓包裹了，脸上堆满了笑，心底却仍绕着那阵来得蹊跷、去得也快的莲香。
婴孩被抱到良贵人眼前。
她虚弱地侧过头，看着那张红皱的小脸。
说来也怪，这孩子不似寻常新生儿那般啼哭不止，只象征性地哭了两声便安静下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瞳竟似能聚焦般，澄澈无比地望着她，但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静。
良贵人心中莫名一软，又隐隐觉得这安静有些异样，终是体力不支，昏昏睡去。
早有机灵的太监飞奔至乾清宫禀报喜讯。
康熙皇帝正批阅奏章，闻讯并未多言，只吩咐按制赏赐。
倒是承乾宫主位、位份尊贵的惠妃纳喇氏，闻讯后沉吟片刻，吩咐左右：“良妹妹身子弱，怕是经不得劳累。
将八阿哥抱来本宫这里看看，也好让她安心将养。”
不多时，嬷嬷便将襁褓送到了承乾宫。
惠妃端坐榻上，示意将孩子抱近些。
她仔细端详，只见这小阿哥眉目清秀，骨相匀停，确是个俊俏孩子。
那阵若有似无的莲香似乎仍萦绕在婴孩周身，淡极却不容忽视。
惠妃伸出戴着玳瑁指甲套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孩的脸颊。
孩子不哭不闹，甚至没有什么好奇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清泉，却也空寂如古井无波。
惠妃久居深宫，见过太多婴孩，有的机灵讨喜，有的怯懦爱哭，却从未见过一个初生儿这般……了无牵挂的平静。
仿佛周遭一切，荣宠也好，冷暖也罢，都与他全不相干。
“倒是个沉静的孩子。”
惠妃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既然皇上让本宫多看顾，那就留在承乾宫偏殿乳养吧。
嘱咐底下人，务必精心，不可有丝毫怠慢。”
嬷嬷恭敬应下，抱着襁褓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惠妃缓缓拨动着手里的碧玉念珠，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这八阿哥，生而带异香，性情又如此迥异，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是福是祸，谁能预料？
她想起早逝的仁孝皇后，想起宫中各位有子的妃嫔，心中暗自计量，这个孩子，或许……将来能成为她手中一枚有用的棋子。
而此刻，在乳母怀中安睡的婴孩，对即将展开的跌宕命运毫无所知。
那一碗忘情水，不仅洗去了他身为哪吒的所有记忆与神通，也暂时敛去了他所有与生俱来的锋芒，只留下一具纯净无瑕的魂魄，投入这人间最是复杂诡秘的帝王家，如同一颗莲子，沉入深宫这片不见底的淤泥之中，静待破水而出的那一日。
只是那一日，是绽开莲花，还是掀起波澜，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