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泡发，冰冷地渗进陈默的骨髓里。
他瘫坐在湿漉漉的人行道旁，身下是那个廉价、此刻更显破旧的行李箱。
几个小时前，它连同他这个人，被苏晴像丢弃垃圾一样，推出了那扇他曾称之为“家”的门。
“陈默，我们结束了。”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
那冰冷的话语，混合着雨声，在他脑海里反复冲刷，碾碎了他最后的骄傲和希望。
他刚刚拿到的工作录用通知，在那位“李总”手腕上折射出的金表光芒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身无分文，手机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黑屏如同他此刻的人生。
他与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仿佛都被这场大雨彻底切断。
愤怒、悲伤、还有深入骨髓的无助感，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将他往黑暗深处拖拽。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首到雨水似乎突然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
是一把古朴的油纸伞，在他头顶撑开了一片干燥的、小小的天地。
陈默茫然抬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质料极佳、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中式长衫，然后，是握伞的手，指节修长，稳定有力。
伞的主人是一位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男人，面容温润，眼神却深邃得像冬夜的星空，平静地映照出他所有的狼狈。
“小友，”男人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奇特的、抚平躁动的力量，“雨夜寒重，久坐伤身。
若暂无去处，不妨来舍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陈默嘴唇动了动，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想拒绝，维持一点可怜的尊严，但身体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像黑暗中唯一的光，他无力抗拒。
男人微微侧身，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陈默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
手掌干燥而温暖，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瞬间从接触点蔓延，似乎稍稍驱散了他西肢百骸的冰冷。
他借力站起，双腿因久坐而麻木，踉跄了一下。
男人稳稳地扶住了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极轻地“咦”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快得让陈默以为是错觉。
“随我来吧。”
男人没有多问，转身引路。
陈默浑浑噩噩地跟着，转过一个僻静的街角，一栋与周围现代建筑格格不入的二层古式小楼出现在眼前。
飞檐翘角，木格窗棂，门口悬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面以苍劲的笔法刻着三个大字——墨韵斋。
牌匾两侧，各悬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在风雨中静静摇曳，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莫名给人一种安宁之感。
男人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岁月包浆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茶香、老旧书卷气和某种清冷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外界的冰冷与潮湿隔绝。
店内光线偏暗，却更显静谧。
布置典雅，几张茶台，几个博古架，架上多是些形态各异、看不出具体年代与用途的旧物，不像是为了售卖，倒像是私人收藏。
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角落一座老式座钟，发出规律而沉稳的“滴答”声，仿佛时间的脚步在这里也慢了下来。
“坐。”
男人引他在一张黄花梨茶台前坐下，熟练地烫杯、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
他将一盏澄澈金黄的茶汤推到陈默面前。
“我姓墨，墨渊。
是这家茶馆的老板。”
墨渊看着他，目光平和，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是一种纯粹的平和。
“小友如何称呼？”
“陈……陈默。”
他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灼着他冰凉的指尖，他却紧紧握着，贪婪地汲取那一点真实的温度。
“陈默……”墨渊缓缓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沉心静气，默察幽微，好名字。”
陈默低下头，没有回应。
沉心静气？
他此刻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默察幽微？
他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
“谢谢您的茶……我，我休息一下就走。”
他声音沙哑。
“不急。”
墨渊语气依旧温和，“雨夜客稀，你能来，便是缘分。”
就在这时，茶馆那扇沉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带进一丝湿冷的寒气。
一个穿着考究、面色却有些苍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脚步很轻，神情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焦虑。
他看到有陌生人在，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对墨渊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墨渊微微颔首，对陈默道：“一位熟客，来取预订的茶叶。”
随即，他起身，对那中年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便走向了茶馆里侧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区域。
陈默捧着温暖的茶杯，听着座钟规律的“滴答”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
他无意去听那边的谈话，但茶馆太过安静，一些零碎的词语还是隐约飘了过来。
“……不太安稳…………气息纠缠…………需要‘净’一下…………价码……”这些词语没头没尾，听起来像是在讨论某种特殊的茶叶，或者是收藏品？
陈默没有深想，他太累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创伤让他只想放空自己。
过了一会儿，墨渊和那中年男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中年男人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
他对着墨渊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言，便匆匆离开了，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中。
墨渊回到茶台前，重新坐下，为陈默续上热茶。
“你这枚铜钱，有些意思。”
墨渊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陈默行李箱拉链上挂着的那枚红绳铜钱——苏晴送的生日礼物。
陈默下意识地用手盖住它，像被触及了伤疤。
“寻常玩意儿，不值钱。”
他闷声道。
墨渊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包含了太多陈默看不懂的东西。
“值钱与否，因人而异。
有时候，看似寻常之物，却关联着不寻常的人与事。”
他顿了顿，看着陈默的眼睛，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陈小友，我看你眼下暂无去处，身上似乎也……有些不便。
我这茶馆，平日里就我一人，有时难免忙不过来。
你若愿意，可以暂时在这里帮帮忙，打理些杂事，至少，有个遮风避雨、安身吃饭的地方。”
陈默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墨渊。
一份工作？
一个落脚点？
在这他人生最绝望的雨夜？
希望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
他看着墨渊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里面没有施舍，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洞悉一切的淡然。
茶馆里依旧安静，只有茶香袅袅，钟声滴答。
但陈默隐约感觉到，这间名为“墨韵斋”的茶馆，绝不仅仅是一家普通的茶馆。
它隐藏着什么？
他不知道。
但此刻，这己是他唯一的浮木。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干涩而沉重的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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