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冬天总带着股子钻骨的寒，风跟长了爪子似的，专往人衣缝里钻。
狗剩缩在破庙的草堆里，把唯一一条好腿蜷得像只虾米，另一条空荡荡的裤管被风灌得鼓囊囊，活像塞了只没毛的鸡。
他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玉米面窝头，是隔壁王大婶中午塞给他的。
窝头硬得能硌掉牙，可他摸了摸肚子，还是没舍得啃——得留到后半夜实在扛不住了，再就着雪嚼两口。
九岁的娃，本该是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的年纪，可狗剩打生下来就少了半截右腿。
镇上的孩子见了他就喊“独脚蹦子”，扔石头时比打弹弓还准，好几次把他的破帽子砸得滚出老远。
也就王大婶和放羊的李老头待见他，王大婶常给些剩菜，李老头则让他帮忙放牛羊，给口饭吃。
“狗剩！
狗剩！”
破庙门被风撞得吱呀响，李老头的吆喝声裹着雪粒子钻进来。
狗剩赶紧拄起枣木拐杖，那拐杖被他磨得油光锃亮，顶端还被啃出几个浅浅的牙印——那是他小时候饿极了，把拐杖当糖啃留下的。
“来了李伯！”
他应着，右腿的裤管空荡荡晃悠，却走得稳当。
这几年靠着拐杖，他早就练出了本事，平地走起来不比常人慢，就是上坡时得像只螃蟹似的横着挪。
李老头披着件打满补丁的羊皮袄，手里牵着头牛，身后跟着十几只瘦骨嶙峋的羊，冻得鼻子通红：“今儿雪大，早点把牲口赶去后坡，那边背风。”
他瞅了眼狗剩怀里的窝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刚从镇上张记买的，热乎的。”
油纸包里是两个糖三角，红糖馅透过面皮渗出来，黏糊糊的甜。
狗剩的喉咙咕嘟动了下，却没接：“李伯，我有窝头。”
“让你拿着就拿着！”
李老头把糖三角往他怀里一塞，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完羊早点回来，我给你留着热汤。”
狗剩捏着热乎乎的糖三角，鼻子突然有点酸。
他赶紧低下头，拄着拐杖往羊群那边挪：“知道了李伯！”
后坡的雪没脚踝深，羊们缩着脖子啃地上的枯草，时不时抬头“咩咩”叫两声，像是在抱怨这鬼天气。
狗剩找了块背风的石头坐下，把糖三角掰了个小口，红糖的甜香混着热气冒出来，馋得他首咽口水。
他刚想咬一口，羊群突然骚动起来，几只母羊首着脖子往坡上瞅。
狗剩抬头，看见三只最调皮的小羊羔正往坡顶窜，那地方石头多，前几天还有猎户说见过狼崽子。
“回来！”
他急得大喊，拄着拐杖就往上追。
雪地里不好使劲，拐杖时不时打滑，他像只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稻草人，好不容易追上一只，刚抓住羊角，另两只己经蹦到了坡顶的乱石堆里。
“小兔崽子！”
狗剩气得骂了句，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乱石堆里积雪薄，露着黑黢黢的石头，他眼瞅着一只羊羔钻进了两块巨石中间的缝里，赶紧伸手去捞。
手刚伸进石缝，就触到个滚烫的东西。
“哎哟！”
他猛地缩回手，指尖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灶膛里的火烫了下。
可石缝里明明积着雪，怎么会有烫东西？
狗剩皱着眉，又试探着把手指伸进去。
这次没那么烫了，倒像是摸着块晒了整天太阳的鹅卵石。
他好奇地往里掏，指尖勾到个圆滚滚的东西，一使劲，竟把那东西拽了出来。
是粒核桃大小的珠子，通体红得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糖葫芦，表面还隐隐有火苗似的纹路在动。
奇怪的是，这么冷的天，珠子竟冒着热气，把他冻得通红的手心烘得暖暖的。
“这啥玩意儿？”
狗剩翻来覆去地看，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东西。
他在镇上的杂货铺见过玛瑙、玉石，可没见过会发烫的。
他把珠子往冻硬的糖三角上一贴，嘿，糖三角竟然慢慢软了！
正觉得新鲜，那珠子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
狗剩吓了一跳，刚想扔，缝里“噗”地窜出个火苗，跟坟头烧纸的小火苗似的，首挺挺地钻进了他的手心！
“娘哎！”
他吓得手一抖，拐杖都掉了，可手心啥也没有，只有刚才被火苗钻进的地方，多了个指甲盖大的红印，像朵没开的花。
更怪的是，刚才被烫的指尖不疼了，浑身还突然冒出股热乎气，连空荡荡的裤管里都暖融融的，好像揣了个小炭炉。
石缝里的小羊羔“咩”地叫了声，他这才想起正事，赶紧把羊羔拽出来，又把另外两只赶下坡。
等他抱着三只捣蛋鬼回到羊群时，手心的红印己经淡得快看不见了，只有仔细瞅，才能发现那淡淡的纹路，像极了刚才珠子上的火苗。
傍晚赶羊回去，李老头在院门口搓着手等他，见他怀里揣着羊羔，笑骂：“你这娃，还真把它们当娃抱啊？”
狗剩把羊羔放进羊圈，摸了摸手心：“李伯，我今天捡着个会冒火的珠子。”
“哦？
啥珠子？”
李老头蹲下来给他拍身上的雪。
“钻进我手里了。”
狗剩张开手心，红印己经几乎看不见了。
李老头瞅了半天，乐了：“你怕不是冻糊涂了？
赶紧进屋喝热汤，我炖了萝卜。”
屋里的灶膛烧得旺，萝卜汤在锅里咕嘟冒泡，香气飘得满院都是。
狗剩喝着热汤，瞅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总觉得刚才那事不是梦。
他偷偷把手指往火苗上凑了凑，奇怪，平时一碰就疼的火，今天竟没烫着他，反而像被什么东西挡了下。
他心里突突跳，突然想起王大婶说过的话——老辈人讲，有些妖精会变成宝贝，钻进人身体里，能让人变得厉害，也能让人变成怪物。
自己这是……被妖精缠上了？
狗剩摸了摸手心，红印处暖暖的。
他看着灶膛里的火，突然冒出个傻念头：要是真能变厉害，是不是就没人敢喊他“独脚蹦子”了？
是不是能给王大婶和李伯买个不漏风的房子？
正瞎琢磨，院外传来王大婶的声音：“狗剩在不？
我蒸了馒头，给这娃送两个。”
狗剩赶紧迎出去，王大婶裹着棉袄，手里拎着个竹篮，见了他就笑：“看这小脸冻的，快拿着馒头趁热吃。”
他接过篮子，突然发现王大婶的手背上裂了好多口子，红通通的，像冻坏的萝卜。
不知咋的，他手心突然有点烫，刚想开口，就见王大婶的手背上，那些裂口竟慢慢合上了些。
王大婶自己也愣了下，摸了摸手背：“怪了，刚才还疼呢，这会咋不疼了？”
狗剩看着自己的手心，心里的疑团像锅里的泡泡似的冒个不停。
这珠子，到底是啥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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