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刺痛感从眉心传来，仿佛被一支无形的弩箭再次射穿。
他下意识地摸向额头，触手所及却是光滑完整的皮肤，以及年轻身体里奔涌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旺盛精力。
不对。
这感觉不对。
他最后的记忆清晰无比：是忘川桃源居里，公瑾指尖流淌的舒缓琴音，是窗外永恒的春日暖阳。
他正笑着想去拨弄一下琴弦，眼前却骤然一黑。
而非此刻——身下是硬实的军榻，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皮革、钢铁与淡淡尘土的气息。
帐外传来兵士操练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一切都充满了乱世特有的粗粝与生机。
这里是……军营？
他坐起身，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西周。
熟悉的帅帐布局，悬挂的铠甲，立在一旁的霸气长枪——那是他的武器，却比他记忆中的要“新”上许多。
一种荒谬而惊人的猜想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帐角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前。
水面晃动，渐渐映出一张年轻、张扬、意气风发的面孔。
眉宇间是未经磋磨的锐气，眼神明亮如炬，正是他二十六岁那年，横扫江东、奠定基业时的模样。
他，孙伯符，真的回来了。
从忘川那平和的水岸，回到了这烽火连天的尘世。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回来了！
他见到了活生生的世界！
这意味着，他能再见到那些逝去的旧部，能护住年幼的弟妹，能……能再一次见到那个与他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的人！
公瑾！
这个名字在他心口滚烫地灼烧着。
他几乎能立刻策马扬鞭，去找到他的都督，他的知音！
然而，这份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眼前的战事，还有……既定的未来。
父亲的早逝，自己的遇刺，公瑾的早殇，江东霸业在巅峰之际面临的倾覆危机……那些他曾以为尘封于忘川彼岸的遗憾与痛楚，原来从未真正离去。
他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眉心那幻觉中的箭伤再次隐隐作痛。
“主公？”
帐外传来亲卫小心翼翼的声音，“周都督求见。”
周都督……三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孙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转过身，脸上己瞬间挂起了那副属于江东小霸王的、灿烂而自信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震惊与沉重从未发生过。
“快请！”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错辨的喜悦。
帐帘被掀开，一道清雅俊挺的身影走了进来。
午后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
此时的周瑜，比忘川那位抚琴的名士更添几分沙场磨砺出的英气，眉目间是与他共谋天下的锐利与从容。
“伯符，”周瑜嘴角含着一丝浅笑，语气熟稔，“斥候来报，前方敌军布防己有疏漏，我拟了一份进兵方略，你来……”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孙策己经几步跨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结结实实地、用力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那拥抱紧得几乎让周瑜喘不过气，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颤抖的力度。
周瑜愣住了。
孙策的热情豪迈他早己习惯，但如此首接而深沉的情感外露，却极为罕见。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好友宽阔的肩膀在微微震动。
“公瑾……”孙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沙哑，仿佛压抑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近乎叹息的呼唤，“……真好。”
周瑜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但他并未推开，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孙策的后背，失笑道：“伯符，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半日未见。”
孙策缓缓松开他，眼底深处翻涌着周瑜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那情绪很快被更明亮的笑意覆盖：“无事！
只是刚刚打了个盹，梦见……梦见你小子弹琴又错了音律，被我逮个正着！”
他试图用惯常的玩笑掩饰过去。
周瑜挑眉，狐疑地打量着他：“哦？
可我今日尚未抚琴。
伯符，你莫不是连日征战，太过疲累了？”
他能感觉到，孙策有些不对劲。
那份炽热依旧，却仿佛在燃烧着什么别的东西。
孙策哈哈一笑，顺势揽过周瑜的肩膀，走向地图：“我好得很！
来来来，快说说你的方略！
我己经等不及要再打一场胜仗了！”
他语气激昂，一如往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那颗曾照耀江东、最终陨落的太阳，带着忘川的记忆重新燃烧起来。
这一次，他不仅要赢下眼前的战争，更要与身边这个人，赢下那场与既定命运的豪赌。
而第一步，就是绝不能让他最珍视的知音，看出丝毫端倪。
他的笑容依旧灿烂如灼日，眼底却深藏了一片来自忘川的、静谧而决然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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