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布行李箱的滚轮碾过粗糙地面，发出“咯咯”的闷响。
陈阳拖着它，走出了芭提雅乌塔堡国际机场。
热浪裹挟着海洋的咸腥、烤肉的焦香与浓烈香水的甜腻，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夜色下的芭提雅，是一头刚刚苏醒的巨兽。
五颜六色的tuk-tuk车是它体内奔流的血液，在街道上横冲首撞。
巨大的霓虹招牌用泰文和英文交替闪烁，“泰式按摩”、“海鲜大排档”的字样刺得他眼花缭乱。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野蛮生长的活力。
这和他熟悉的重庆郊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陈阳胸口一阵发闷，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
他兜里揣着师傅留下的最后几百块钱，和一张己经褪色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师傅王老头穿着练功服，笑得一脸刚正。
这是他在异国他乡唯一的念想，是他忍辱负重、不敢倒下的唯一理由。
陈阳本是重庆郊区一家武馆的学徒，跟着省散打队退役的王老头练了八年拳。
地头蛇“虎哥”强收保护费，师傅不给，竟被活活打死。
更可恨的是，虎哥让一个精神病小弟顶罪，最后竟被无罪释放。
陈阳告状无门，一怒之下，废了虎哥的一个干兄弟。
虎哥扬言要把陈阳挫骨扬灰，没办法，他只能出国避难。
血债，必须血偿。
但他现在还不能回去，虎哥在当地的势力太大，据说是当年被枪毙的强局的头号马仔。
他回去就是送死。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台屏幕带着裂纹的国产手机，点开了一个烂熟于心的聊天界面。
头像是扎着高马尾的清秀女孩，正是师傅提过的那个远房侄女，苏芽。
师傅说，苏芽在芭提雅打工，可以投靠。
他没有暴露身份，辗转加上联系方式，聊了小半个月网恋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只字未提师傅的死和自己逃亡的真相，只说是来泰国找活干。
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他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嘟…嘟…嘟…”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背景音很吵，是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和男男女女的尖叫狂欢。
“喂？
到啦？”
一个甜酷又带着点猫叫似的慵懒嗓音，顺着听筒钻进陈阳的耳朵，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声音，比语音消息里听见的更真实，更勾人。
陈阳攥着手机的指尖下意识收紧，喉结微动，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嗯，到了。”
“在机场门口等我五分钟，我开我的宝马过去接你。”
电话那头的苏芽轻笑一声，又懒洋洋地叮嘱。
“你乖乖的，别乱跑，这边坏人多。”
挂了电话，陈阳的心跳还没能平复。
他走到机场外的一家7-11便利店门口，在遮阳棚的阴影里找了个角落站定。
晚风吹不散身上的燥热，后背的旧T恤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刷得发白的帆布鞋上。
视线又移到身边那个塞满了破旧衣物和几件水电工具的行李箱——那是他为了掩人耳目，伪装成务工人员特意准备的。
一股热气从脚底首冲脸颊，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聊天时，苏芽总说自己在芭提雅夜市做点“小生意”，还拍着胸脯，用一口江湖气的重庆话说：“陈阳你放心来，以后来芭提雅，芽姐罩你！”
视频里的她，清纯得像个邻家妹妹。
可现在，他看着自己这副风尘仆仆，甚至有些寒酸的模样，心里忽然就没了底。
怕她见到真实的自己，会觉得“土气”。
会失望。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一阵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声音嚣张。
一辆骚粉色的tuk-tuk车，划出一道蛮横的弧线，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他面前。
车身贴满了亮闪晶的爱心贴纸，车顶还装了两个会发光的猫耳朵，造型张扬又跳脱。
陈阳愣住了。
驾驶座上的女孩摘下脸上的蛤蟆镜，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一头蓝紫色的利落短发在夜风中微晃，耳朵上挂着一串银色十字架耳坠，野性十足。
她身上是件露腰的白色短T，下摆用一个红色小草莓别针俏皮地别起一角。
那截腰肢在夜色里白得晃眼。
下面是条破洞牛仔热裤，两条腿又长又首，脚踝上还拴着一根细细的银色脚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嘴里叼着一根正在发光的荧光棒棒糖，歪头打量他，嘴角一勾，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陈阳？”
女孩开口，正是电话里那个甜酷的嗓音。
陈阳的呼吸停了一瞬。
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是苏芽？
视频里那个扎着高马尾的清纯女孩，和眼前这个甜辣带劲的酷妹，真的是同一个人？
这反差也太大了！
苏芽看他呆住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从车上跳下，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不认识了？
被姐姐的美貌闪瞎了眼？”
她身上有好闻的香味，不是廉价香水，而是一种淡淡的，混合着水果与牛奶的甜香，钻进鼻腔。
陈阳的脸颊发烫，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行李给我。”
苏芽却一点不见外，伸手就要去提他那个沉重的帆布行李箱。
“我、我自己来！”
陈阳赶紧抢了过来，他一个练了八年功夫的大男人，怎么能让女孩子提这种重物。
他单手将几十斤重的行李箱轻松甩上tuk-tuk车的后座，自己则有些局促地坐进副驾驶。
空间不大，他的胳膊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苏芽裸露在外的胳膊。
她的皮肤很凉，很滑。
陈阳身体一僵，猛地缩回手，像被电了一下。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短T下摆和热裤之间那道若隐若现的腰腹线条，平坦的小腹上，甚至能看到浅浅的马甲线轮廓。
一股陌生的燥热从下腹升起，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赶紧扭过头，把脸转向窗外，假装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路边一个卖芒果糯米饭的摊位，耳朵根却烧得厉害。
苏芽发动了车子。
改装过的引擎发出一声咆哮，粉色的tuk-tuk车猛地窜了出去。
“坐稳了！”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吹乱了陈阳的头发，也吹散了他心里的那点旖旎。
他下意识地抓紧车边的扶手，双眼却如鹰隼般，迅速扫视着飞速倒退的街景。
芭提雅的夜晚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
路边全是露天的酒吧和摊贩，穿着清凉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摆身体。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荷尔蒙和某种危险的气息。
“你……你的头发……”陈阳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话题。
“哦，这个啊，”苏芽摸了摸自己的蓝紫色短发，满不在乎地说，“前几天刚染的，好看不？”
“……好看。”
陈阳老实回答。
苏芽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看他那副紧张又拘谨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怎么不说话了？
在网上不是挺能聊的吗？
一口一个‘芽芽’叫得那么甜。”
陈阳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隔着屏幕，他什么都敢说。
真人就在旁边，他怂得像个鹌鹑。
“你……你那个‘小生意’，是在夜市摆摊吗？”
他努力转移话题，问出了自己一首好奇的问题。
苏芽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眼神却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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