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雪落得好急,像有人在高处撕碎了一床旧棉絮,碎屑纷纷砸进铜驼巷。
 沈昭昭跪在巷口,膝盖下的青石板比雪更冷,寒气隔着一层湿透的素布,一路钻进骨缝。
 她不敢抖——抖一下,就显得更可怜;可怜的人,在镇北王府门前不值钱。
 石麒麟张着巨口,雪片落在獠牙上,化成水,像兽涎。
 她想起前世:同一对麒麟,同一抹残雪,只是那时她躺在木笼里,脖子卡在枷锁上,最后看见的,便是这两只兽的倒影。
 “求世子,救沈家。”
 声音不高,却带着铁锈味,仿佛喉咙里卡着碎瓷。
 门缝里漏出一线暖光,灯光像刀,劈开夜色。
 有人踏雪而来。
 玄狐大氅,领口一圈风毛被雪打湿,黏在颈侧,像黑夜里突然冒出的兽。
 裴珣。
 他停在她面前,靴尖离她指尖不过三寸。
 沈昭昭没抬头,只看见他靴帮上沾着一点泥——北疆的赭泥,她认得。
 原来他今日才回京,连王府都没进,就碰上了她。
 真巧。
 她不信巧合。
 裴珣俯身,指尖挑起她下颌,动作轻得像掸去一朵雪。
 “沈姑娘,”他声音低而薄,像冰面上刮过的第一阵风,“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
 沈昭昭顺势抬眼。
 她知道自己这副皮囊的优势:肤色被雪一衬,近乎透明,眼角因为冷和疼,泛着红,像冻裂的桃花瓣。
 她让他看。
 裴珣的眸色却比她想象的还深,黑得连雪光都映不进去。
 她忽然生出错觉——自己不是跪在地上,而是悬在井口,井底有人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把她戳下去。
 “世子殿下,”她压下颤意,从怀里掏出折得方方正正的血书,“沈家冤狱,三日后满门抄斩。
昭昭愿以身为质,换世子一次援手。”
 血书上的字己经发褐,皱得像干木耳。
 裴珣没接,只盯着她指腹——那里还有一道新伤,血珠凝成细小的红壳,像一粒朱砂。
 他忽然笑了。
 不是嘲讽,也不是愉悦,更像突然想起一件旧玩具,发现它居然还能动。
 “沈昭昭,”他念她的名字,像把玩着一枚冷玉,“利息怎么算?”
 沈昭昭早有准备。
 “沈家在北疆有三处暗仓,粮草、生铁、药材,总值十万金。
世子若肯出手,暗仓钥匙,双手奉上。”
 裴珣“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像钝刀割牛皮。
 “不够。”
 他抬手,候在门边的老仆立刻捧来一只黑漆托盘盘上只有一盏琉璃灯,灯罩内,一尾白蚕伏在冰玉片上,慢吞吞地吐丝。
 “同命蚕。”
裴珣解释得极随意,像在谈论一朵花,“以你指尖血喂满百日,它结茧那日,你若说谎,茧裂,你亡。”
 沈昭昭瞳孔微缩。
 她没听过这种邪物,却知道裴珣擅蛊——前世他抄三皇子府时,曾从地窖搜出半人高的铜瓮,瓮里全是死蚕。
 那时她站在阶上,远远看了一眼,便觉毛骨悚然。
 如今,那毛骨悚然的感觉,正顺着脊背,一寸寸爬上来。
 “世子若不信昭昭,大可……” “不是不信,”裴珣打断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是要你——再也骗不了我。”
 沈昭昭剩下的半截话,被堵在喉咙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招惹了一个比三皇子更麻烦的疯子。
 但箭己离弦。
 她咬破指尖,血珠滚落,滴在冰玉上。
 白蚕贪婪地抬起头,血丝顺着它半透明的身体蔓延,像一条极细的红蛇,瞬间缠成环。
 裴珣垂眸,指尖轻触灯罩,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
 “沈昭昭,”他声音极轻,却一字一顿,“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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